燕京城东乃是南米集散地,最是繁华,京城各大世家,各省商会在此地都有产业。
到处都是人,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接踵。
看这这里的热闹,吴节心中叹息,早知道当年读个商科多好。可转念一想,明朝商人地位低贱,读书仕进才是正途。就拿那万文明来说吧,堂堂锦衣卫佥事,穷得厉害,可谁敢轻看于他?
有人的地方才有财,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谈财。
吴节在街上转了几圈,不觉朝北走了好几里地,就走到禄米仓一带。这一片再往北就是朝中公卿贵人的宅地,远远望去,巍峨一片,栋起凌云,这才是真正的京城气象。
正看得入神,旁边的茶铺中就传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钟兄,你说,陆公究竟有多少家产?尝听人说,锦衣卫陆指挥乃是当当今天下最大富豪。每餐用度,值一百两银子。”
说话的这人中气不足,显然是身体孱弱之人。
“赵兄,这怎么可能。细米不过二两一石,猪肉每斤不过二十文。一百两银子得买多少米肉?”姓钟的那人显然是不信。
“你懂什么,就知道米啊肉啊,人家陆公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受用寻常吃食。他是南方人,嗜好水产,尤其是那洞庭湖所产的三斤以上的大鲤鱼,更是须臾离不了的。可鲤鱼这种东西一离了水就死,从湖北千里迢迢送鱼来京城,还都不都臭掉了。为了保新鲜,就要将鲤鱼放裹进猪油里,以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一大桶猪油放一条鱼,到地头之后,鱼还是新鲜的。但那桶猪油却要倒掉。一天一桶,陆府后面水渠里,猪油都淌成一条河了。”
“啊!”茶铺里一阵惊叫,“酒池肉林也不过如此。”
吴节心中好笑,以讹传讹就是如此,也只能骗骗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人。不过,陆炳的富贵却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
听闲人提起陆炳,他心中一动。唐小姐母女二人如今正托庇于陆家,内心中,他对陆家的消息还是很关心的。就停下了脚步,径直走进茶馆,叫了一杯清茶,坐在一边。
茶铺子里的客人都抬起头看着北面,显然是被那姓赵之人一席话震住了。
姓钟的那人瘦得厉害,一脸的苦相,叹息一声:“这种曰子,就算是过一曰也值了。就算过不了,去看看也是好的。”
“去看看,你不过是一个泼皮无赖,那地方也是你能去的。”赵姓那人扑哧一声笑起来,调笑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机会。钟兄你听说没有。陆家的族学最近正在招生,说是只要有秀才以上的功名无论姓不姓陆,只要有真才实学,又被陆家看中,就能够进去读书,每月有五两银子的月份钱可拿。”
“啊,不可能吧,只要进去每月就有五两,这陆家是不是傻了。据我所知,一半大户人家的直系子弟每月也不过几两银的零花。别人去私塾读书,要交学费。这陆家倒好,反倒贴拿钱给学生。”
“这你就不知道了。”姓赵的人有意显摆自己的见多识广,得意地说:“我有一表兄如今正在陆府当做事,里面的情形,我清楚得很。陆公富甲天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本来,陆家在湖北钟祥老家自有族学。可今年春季以来,陆公就病了。他又是一把年纪,这一病,就病了大半年,估计是熬不过去了。自知也挨不了多久,又思念家中子孙,就让老家的子弟都搬燕京来,也好在去世时,有百子千孙送终,这才能够瞑目。哎,纵有千年富贵,大限一到,谁也躲不过。”
众人也都是一阵唏嘘。
姓赵那人又接着道:“陆家虽然富贵,子嗣却不繁盛。陆公以前本是陆家独子,到他这一代,也只生了两个儿子。
大爷陆绎官居锦衣卫南镇抚司千户,陆公沉疴不起之后,府中一应事务都由大爷掌管。可惜陆大爷一直没有儿子;二爷陆炜为太常寺少卿,是个很随和的人,也不怎么管事,育有两子一女,陆轩、陆畅、陆爽。
其中老大陆轩才华出众,读书还成,已经得了秀才功名,将来肯定会有一番成就。只可惜他是庶出,继承不了陆公的爵位和家业。
老二陆畅是嫡孙,也是陆家未来的希望。就是……实在是太顽劣了,是有名的呆霸王。以前在湖北的时候就很惹了些祸事。
老三陆爽,嫡出女,年方十六,尚未许亲。”
赵姓那人拉拉杂杂说了一通,旁边就有人听得不耐烦,喊道:“赵兄,你说这些同陆家倒贴钱招生又有什么关系?”
“你懂个屁,这其中关系大了。”赵姓那人得意洋洋地说:“嫡、庶有别。这陆家,将来还是要交给陆畅手头的。可惜陆畅烂泥扶不上墙,当年在湖北就是有名的草包一个,若不从现在开始管束,将来可如何得了。这次陆家第三代子弟尽数迁移到京城,族学自然是要办的,以陆家的权势,什么样的名师请不来。但陆畅却是放野了的人,当年在湖北之所以弄成那样,还不是因为裹着湖北富贵人家纨绔子弟一道玩乐所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将陆二少爷都给教坏了。
有鉴于此,陆家两房老爷都觉得这回在京城办族学,除了本族子弟外,还得招收一批有功名在身的正直君子充实其中,潜移默化,看能不能把陆家这个嫡孙引到正道上去。就算贴补些钱进去,对他们来说也是九牛一毛。”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连吴节也听得暗叫有趣。后世有一种说法:环境造就人,再优秀的学生,如果上的是校风不正的学校,也会很容易就被带坏了。反之,就算天资再差,进了名校,感受到那种浓重的学习气氛,将来的成绩也差不了。没办法,大家都在学习,你就算想找人玩耍,也找不着。
看来,陆家还是有明白人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