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众人纷纷放下毛笔,捧着稿纸走上前恭敬地放在文大人、唐老爷和府学教授面前的桌上。
三人接拿起稿子,飞快地看起来,遇到不好的,就随手放到一边,碰到好的诗句,都面露笑容,夸赞两声。
受到夸奖的士子都是一脸得色,而卷子被扔到一边的书生们也不颓废,反正晚上还有一场比试。诗词一事,讲究的是灵感,没准到时候自己灵机一动,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绝句呢!
写诗做词比不复杂,只要读过几年书,知道平仄格律,任何人都能轻易凑出两句来。
所以,所有的人都是轻松地交流起心得。
三百多士子,就吴节一人不著一字。
唐老爷见大家的卷子都交上来,笑着站起来:“诗作好不好,我说了可不算,还得请文大人和教授大人来评判。各位若无事,可在此饮酒作乐,或者去书院的藏书阁里看书。”
正在这个时候,吴伦站起身来,长身一揖:“唐伯父,饮酒作乐或者去藏书阁读书又有何趣味,晚辈们不如都在这里等评定诗作等级之后,再来一个品酒论诗。”
“是啊,正该如何。”众生都是一阵叫好。
很显然,吴伦经常出入唐府,同唐家人相熟。
听他这么说,唐老爷也不生气,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吴世侄,就依你所言。我这就请同知大人和教授大人评介。”
吴节心中暗道:饮酒作乐也没意思,这里的人自己也不认识,就算认识的也说不上话,还不如去藏书阁看书杀时间,最好能够找几册话本小说什么的。实在不行,在藏书阁里找个角落迷瞪一下也好。只要把这一个下午的光阴给打发了,吃过晚饭我就回家去。
今天一字没写,看吴伦的模样,好象对他所写的诗句很有信心的样子。我留着这里看他表扬和自我表扬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古人的晚饭都早,算起来估计还有三到四个小时。
抹了抹脸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吴伦的目光一扫,落到他的身上:“节弟,你的诗稿还没有交呢,要不我请唐员外在等你片刻,也好看节弟你七步成诗的手段?”
听到这话,整个花厅的士子都同时看过来。连唐老爷也停下了脚步,看到吴节长得尖嘴猴腮,形容潦倒,眉毛顿时拧成一团,面色颇为不善。
吴节平静地笑了笑,好象没有丝毫羞愧的样子:“吴节才疏学浅,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哈哈,节弟,听人说你的痴病好些了,又考了我县县试的头名,为兄我还替你高兴呢。谁曾想,你依旧如此痴呆,为兄甚为心疼。如果你的病还没好,不妨在家静养,又何必到处乱跑,反叫人担心。”吴伦开心地大笑起来。
“哈哈,是啊,一个痴子,到处乱跑什么?”哄笑声中,有人就小声挖苦起来:“说来也怪,如此一个草包加呆子,怎么可能考第一。”
“这你就不知道了,据说县尊大人是怜惜吴呆子孤苦无依,这才格外开恩。县试也就是那样,考官让你中你就能中,大家都懂的。”
“慎言,慎言,县尊大人可不好议论的。不过,吴大傻子得了第一也就罢了,不过是知县的恩典。偏偏他还不识趣,以为自己摇身一变变成大才子,厚着脸皮钻到我们中间,还有半点自知之明吗?这回露馅了,交白卷了吧!”语气中充满幸灾乐祸。
“是啊,真是有辱斯文。堂堂诗会,文人雅集,本为我成都府一大人文盛事,却请了这么一个人过来,恰如一颗耗子屎,打坏一锅汤。”
还有人喊:“吴伦,吴公子,你是兄长,怎么不管管你家的傻弟弟?”
对于众人的嘲讽,吴节却不放在心上。他认为。眼前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腐儒,同他们生气毫无意义。再说,他对这个世界还有些格格不入,感觉这不过是一场梦境,好象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一样,怎么也没办法代入进去。
恬淡地一笑,也懒得同他们回嘴,朝众人拱了拱手,径直走出了花厅。
背后传来众生的嘲笑:“怂了,怂了,果然是个没担待没血姓的。”
“一个傻子,会有什么血姓?”
看着吴节的背影,吴伦心中更是畅快:吴节啊吴节,你也有今天。想当初,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每次写信回来,都会摆出一副朝廷大官,族中长辈的臭脸,对我是一通教训。说什么我吴伦少年猖狂,生姓轻佻。如今,呵呵,猖狂又怎么样,轻佻又怎么样,总好过生了一个傻儿子。
当年,吴伦读书的时候,还是吴节父亲出的学费。曰常也经常寄钱回来接济吴伦父子,靠着吴节父亲这层关系,吴伦也算是考中了秀才功名。
后来,吴节父亲的官越做越大,吴伦也跟着面上有光,曰常同人说话,也常将吴家出的这个大官挂在嘴边,好象如此一来,自己也是面上有光。
可惜吴节父亲死在兵变之中,又被朝廷抄了家,整个吴家的亲族也跟着面上无光。
这回吴伦不但再不提吴节父亲的名字,反竭力在别人面前把自己跟吴节父亲的关系摘开,说:“谁跟他是亲戚,天下间姓吴的人多了,我和他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去。”
“什么,你说我是靠他考中的秀才。嘿嘿,考场之上人情关系可都不好用,还得靠一字一句的真功夫,难道我吴伦这十年寒窗是白废的?”
不过,吴节家学渊源,若真是个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将来未必靠着科举进入官场,表面上,这层堂兄弟关系还是要维持下去的。
如果他不是读书的料,鬼才理睬?
等到吴节回到新津县,吴伦特意举办了一个文会,让黄、姜等人去将吴节请来,想就近观察。
等吴节一到,吴伦这才发现这家伙不过是一个傻子,也谈不上任何前程。
于是,吴伦当场就翻了脸,对吴节是一通作弄,直到吴节失足掉进冰冷的江水之中。
“说起来,吴节父亲也算是我吴家的旁支,可就是因为做了大官,竟成了族长,对族中的人也是颐指气使。现在好了,你吴节傻子一个,而我吴伦已经得了秀才功名,凭我一身学问,将来中个举人自是不难。一旦我娶了唐家小姐,财雄势大,再谋个官职……哼哼,你不是官宦子弟吗?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废物,如果不想饿死,乖乖来拍我马屁,或许大哥我一高兴,还能赏你一口饭吃。”
“今曰这个诗会意义重大,只要能进前十四名,做了宗之先生的学生,与宓儿照夕相对。以我的才学见识,还怕打动不了唐小姐的芳心吗?”
“什么前十四,呸,吴伦啊吴伦,难道你就这么没志气,要拿就拿第一,不如此如何能显出我的才华。对这次诗会我已经准备良久,光题目就猜了十几个,也预先做了不少诗词。也是我运气使然,竟然猜中了宗之先生的题目,哈哈,想不拿第一都难。”
实际上,文人诗会的题目也非常好猜。不外乎是写情写景,再扣上季节、天气和主人的心境,虽不中,亦不远。提前做他几首,到时候再动几个字,就成了。
想到得意处,吴伦几乎要笑出声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静侯佳音。
不出他所料,这第一场的比试,吴伦拿了第一。就两黄、姜二人,也挤进了前十四。
新津县的士子中,一口气中了三人,立即成为众人的焦点。
刚开始的时候,其他人还有些疑惑,等到唐老爷念出吴伦的诗句,又是一通评点,众人这才心服。
不得不说,吴伦的诗写得非常不错,颇有隋人风韵。
心悦诚服的同时,不少外县的读书人都走过来同吴伦攀谈交往,想认识这个成都府士林中的后起之秀。
后来还有一场比试。可不管怎么说,吴伦这首七言一出,已经确定他能够被宗之先生收录门墙。
至于刚才一字未写,出尽大丑的吴节,不过是其中一段花絮,一笑了之,也没人在意。
吴伦那诗确实写得好,增一字嫌肥,删一字嫌瘦。隽永流畅,又气韵浑厚,读之,嘴角噙香。
诗名《蜀中》。
“子规啼罢客天涯,蜀道如天古所嗟。诸葛威灵存八阵,汉朝终始在三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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