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解放军总医院里，罗雅洁推着萧剑扬，在走廊里散步。外面寒风呼啸，烟沙烟沙晦迷，以萧剑扬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宜到外面去，只能在室内走走。
    萧剑扬现在虚弱得厉害，血液感染和骨折的痛苦日夜折磨着他，他的体重比起受伤前减少了至少三十斤，都快皮包骨头了。送回国内的时候他已经一只脚踏到了鬼门关，骨折和血液感染引发严重的并发症，他发起高烧，颅内压力高得可怕，医生不得不给他做了两次颅内穿刺手术，抽走了大量淤血和积液。接着是他的断腿，肿胀得可怕，有医生建议为了保险起见，马上截肢，结果被暴怒的山猫一巴掌打飞了眼镜。林鹰亲自打电话过来，用命令的语气要求医生一定要保住他的腿，否则要他们好看！这可是他们部队最优秀的尖兵，一个没了一条腿的尖兵算什么！？医生只能把十八般本领全部用上，总算稳住了病情，没有继续恶化下去。医生等他的情况稳定一点之后，医生往他胫骨内植入一枚钢钉，那枚钢钉很长，胫骨髓腔有多长它就有多长。然后又打进了七枚钢钉固定，总算是将断骨给接上了。但直到现在，医生都要定期从他腿部抽出大量积液————这是骨折引发骨膜炎带来的后果，很麻烦的。
    更麻烦的是他脊椎的伤势，他从巨石上滚落时被石头硌中的那一节脊椎不仅严重移位，更开裂了，医生清除了碎骨，极力矫正，但收效甚微。这是脊椎，不是手臂，它的结构不仅复杂，而且有着大量神经，一旦受损，很容易瘫痪甚至危及生命，哪怕是想矫正一下都很困难。无奈之下只能将他转送到北京解放军总医院来，这里有着全国最优秀的骨科专家，也许能为他带来康复的希望。
    罗雅洁一直跟在他身边照顾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在身边，他的心情会很糟糕的，这会对他的治疗很不利。
    “部队现在怎么样了？”萧剑扬颇为费力的问。
    罗雅洁说：“中队正在重建，上级对此很重视，这一期最好的新兵都补充给了我们，山猫正在着手与他们磨合，试图在最短时间之内形成战斗力。”
    萧剑扬稍稍放心了一点。他最害怕的就是铁牙犬中队像九二年那样被封存番号，因为这一封存，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建了。还好，上级并没有打算封存番号，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补充新兵，让这个几乎不复存在了的中队恢复元气。他问：“伏兵呢？他怎么样了？”
    这几个月来他不是处于麻醉状态就是迷迷糊糊的，而由于害怕刺激到他，罗雅洁一直没有跟他说起过中队的情况。现在萧剑扬问起，罗雅洁怔了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伏兵啊？他转院了。”
    萧剑扬愣了一下：“转院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罗雅洁说：“就在半个月前……王媛来接他的，转院到了南昌，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萧剑扬开心的问：“他的病情好转了？”
    罗雅洁笑得越发的勉强、苦涩：“嗯，是的。而且王媛的肚子渐渐也大了，所以转院到南昌，那里离他老家近，可以多跟家里人团聚……弄不好啊，等到他康复的时候，他的孩子也出世了。”
    萧剑扬越发的开心：“王媛也来了？真好，真好！”
    伏兵入院的一个月之后王媛便在金南一的安排之下办好了移民手续，来到伏兵身边照顾他。同样也是在金南一的安排之下，在来中国之前，她便与泰国北部军区司令员接上了头，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这位军阀允许以她为代表的两万多名赫蒙人进入清迈府定居，但条件是要收编王媛这支游击队。王媛同意了，她的条件是可以接受收编，但仅此一次，以后不能再从她的族人中间征兵，除非他们自愿入伍。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终于达成了协议，两万多饱受战乱之苦的赫蒙人移民泰国，再也不必颠沛流离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伏兵转院并不是因为他的伤势好转，相反，他的伤势一直在反复，让医学专家们一筹莫展。最要命的是，子弹穿透他的腹腔的时候将大量布屑给带了进去，由于拖得太久，这些玩意儿引发严重的血液感染，血液感染又引发一连串的并发症，几乎彻底摧毁了他的健康。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手术专家不仅切掉了他长达两米半的肠子，还切掉了他四分之三的肝脏，这样还是不行，血液感染引发的并发症导致他多器官功能衰竭，其中衰竭得最厉害的就是肝脏和肾脏，这个过程是无法逆转的，医生也无能为力，在折腾了几个月之后放弃了，建议转回他老家去治疗。倒不是他老家的医院技术有多雄厚，而是……在那里他可以跟自己的家人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用主治医师的话来说，如果能物色到合适的肝脏和肾脏做移植手术，他还能多活几年，如果没有，那就无能为力了。这些罗雅洁都是知道的，但她不敢告诉萧剑扬，怕他伤心。
    萧剑扬叹气：“大家都好，我就放心了。只是……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站起来。”
    罗雅洁哽咽着说：“队长，你一定能站起来的。”
    萧剑扬苦笑：“希望不大……杨教授说最多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罗雅洁眼泪流了出来，说：“那是他谦虚，他可是国内最优秀的骨科专家，他说有百分之五十，其实至少有百分之八十。”
    萧剑扬说：“但愿吧。”他直到现在下半身也没有多少知觉，倒是腰椎剧痛无比，每个星期都要打封闭，那种痛苦是没法形容的。
    杨教授快步走了过来，和颜悦色的问：“小同志，今天感觉怎么样？好点了没有？”
    萧剑扬说：“好多了，腰没那么痛了。”
    杨教授扶正他的身体，用手小心的往他腰间捏了捏，问：“痛吗？”
    萧剑扬没有回答，只是脸颊在抽搐。
    杨教授又捏他的腿部：“这样有感觉吗？”
    萧剑扬摇头：“完全没有。”
    杨教授说：“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让罗雅洁先回去休息，自己亲自推着萧剑扬回到办公室，然后关上门，拿出一沓x光照片递给他：“看看吧。”
    萧剑扬一张一张的看，都是关于他腰部伤势的。从照片可以看到，他那节脊椎严重破损，有好几道清晰的裂痕，十分吓人。当然，更深层次的东西他就看不出来了，毕竟他不是骨科专家。他问：“教授，我的腰到底怎么样了？我还能不能站起来？”
    杨教授说：“你那节脊椎破损失在太严重，已经变形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必定会骨质增生，进一步压迫神经，到那时你就彻底瘫痪了。”
    萧剑扬问：“那我该怎么办？”
    杨教授说：“我跟国内的专家们反复研究，并且向国外顶尖的专家请教，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你那节脊椎只能凿掉了。”
    萧剑扬吃了一惊：“凿掉！？”
    杨教授说：“对，凿掉，只留下一点点保护脊髓，然后用超硬塑料做一节仿真脊截安装进去，然后进行脊椎神经移植……只有这个办法了。”
    萧剑扬沉吟良久，问：“如果成功的话，我能站起来吗？”
    杨教授说：“肯定能。”
    萧剑扬说：“那还等什么？帮我安排手术吧。”
    杨教授说：“但是你要想清楚，这个手术风险是很大的，截止到目前为止，别说是在国内，放眼全世界也没有做过几例，成功率相当低。”
    萧剑扬问：“多少？”
    杨教授说：“只有不到百分之四十。换句话说，如果采取这个方案，你有百分之六十的几率会彻底瘫痪，甚至死在手术台上，你要考虑清楚。”
    萧剑扬没怎么考虑便同意采取这个方案，他宁可死在手术台上，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在轮椅上呆一辈子。
    于是，医院在经过紧张周密的准备和反复论证之后，给他安排了手术。首先是麻醉师对他进行深度麻醉，当他丧失意识之后，手术便开始了。哪怕是在昏迷中，他都能感觉到手术刀在划开自己背部的皮肉，还有那节破裂的脊椎被一点一点凿掉的脆响。
    成功率只有不到百分之四十，他能挺过去吗？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一定要站起来，他是丛林里的猛虎，山中的霸王，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不能在轮椅上瘫一辈子！他一定要活下去，因为他还有一个死约定，如果他不去，她会一直等下去，直到死的！
    所以，哪怕成功的几率只有不到百分之四十，他也愿意去赌一把，就算是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反正他已经没有什么可损失的了。
    冥冥中……
    冥冥中……
    千里之外的上海，陈静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突然很痛，很慌乱，好像……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而她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