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玉絮漫无目的地走在宽敞的大街上。
刚才在医院耽误了太长的时间,如今时间临近正午,她都有些饿了。
膝盖处刚才的磕碰已经不疼了,原先被撞得发红的地方已经开始微微显露出青紫色来,但好在不是多么疼,叶玉絮还是能够忍受得了的。就是不知道折腾了这么多,她会不会在漫无目的地途中突然流血倒地,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本来打算随便买一块面包就应付过去的,毕竟现在的她算得上是一个需要“亡命天涯”的“逃犯”,做任何事之前都要首先考虑考虑时间问题,以及不能够太过张扬,所以起初这样的想法是占据上风的。
可后来却不这么想了。
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吃得好些,都已经“亡命天涯”了,不就更应该吃好喝好才有力气跑吗?又岂能亏待了自己和……和肚子里的孩子。
现在他还在她的身体里,珍惜着这多一分便是一分的存活机会,她好像也应该对他好些,毕竟也曾有缘母子一场,只愿这个孩子来生能找个好人家投胎。
叶玉絮最终还是寻得了路边一家粥店,点了一碗营养的鸡丝粥来喝。
今天她的胃口极好,没有像昨日那样闻到饭菜的味道就想吐,一碗粥下肚,小菜也都吃了个干净,又在点了一碗后喝了大半碗才算满足。
只是这样的满足并没有让叶玉絮高兴太久。
这家粥店开在医院附近,叶玉絮坐在窗边的时候都已经看见外面聚了不少黑衣人了,她不用想也都知道那一定是陶垣向季东隅借来的人,推算一下从牧心打电话给陶垣、陶垣收到消息赶来医院,然后发现她已经不见、再调来季东隅的人马,时间差不多刚刚好。
她,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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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垣接到牧心的电话得知叶玉絮已经在医院并且预约了手术之后,几乎是在一瞬间爬起了身,但这个消息带来的巨大冲击还是令他的步伐有些踉跄,一个没站稳就整个人栽了下去。
本来他是能够反应过来然后用手撑住的,但双手都紧紧地护住那张b超图不肯松手,以至于整个人栽下去护不住自己,下巴磕在了床尾的硬板上,硬生生将舌头磕出了血。
浓浓的血腥味在自己的嘴里散开,像是被塞了满嘴的铁锈,又像是那个被叶玉絮私自判了死刑的孩子的心头热血,散在陶垣的心上,深深地灼烧了好几个洞出来。
洞是空的、无光的、无尽的,陶垣在这个洞里越陷越沉,看不到任何一丝光亮,满眼、以及整颗心,都被这巨大的空洞与恐惧所占领、吞噬。
他早已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势,眼下要紧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医院里被丝毫不靠谱的牧心看守着的叶玉絮。
一路近乎飞奔,陶垣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不顾刚才路上闯了多少个红灯,而自己又有多少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这些他都不管,他只想知道叶玉絮在哪儿,他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撒手,他想零距离更亲密地感受他们孩子的存在,他……并不想失去,不想失去叶玉絮,也不想失去他们的孩子。
这样的选择未免游戏太强人所难,陶垣深知这两个选项自己必得选一舍一,唯一能使两者并存的办法就是尽力去说服叶玉絮,所以他飞快地赶到医院,除了要制止叶玉絮外,还要多争取一分时间劝服叶玉絮。
这是他的希望。
可谁知道牧心真的不靠谱,真的就让这么一个大活人给跑了呢?
陶垣快要被逼疯了,特别是在牧心告知他叶玉絮是如何骗她去叫医生然后溜走之后,那种无力感瞬间袭遍全身。
他的小姑娘,以往单纯得连说一句谎话都会脸红,眼神躲闪,不出几秒必定不打自招,可现在她已经有了这样瞒天过海的能力,说起谎话来面不改色,再无法轻而易举地被人瞧见异样,陶垣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担忧。
他的小姑娘已经有能力去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了,那么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会不再需要他了呢?
这家医院并不是季氏或者陶家的产业,反倒是一直和t.y作对的薛家名下的产业,陶垣调来了季东隅那么多的人马,又要调看监控,自然惊动了薛家的人。
两家在生意场上向来不对头,陶垣此刻也再也顾不上陶家的颜面,直截了当地告诉薛家人,他的妻子在这里出走后没了踪迹,所以必须调看监控。
薛家人怎么可能放过这样一个为难陶垣为难陶家的机会?一贯的冷嘲热讽,“怎么?难不成和陶太太吵架了?陶总和陶太太不是一向很恩爱的吗?恩爱得羡煞旁人,也会吵架?”
陶垣此刻并不想再和薛家人在言语上有过多计较,他只想知道他的小姑娘究竟哪儿去了,季东隅借给他的人手虽然不少,但在医院周围漫无目的得找寻,效率终究还是低了些,现下唯有先知道她从哪个门跑出去,才能够顺着那条线找下去。
他很冷静,但一旁的牧心却要被气炸了!“喂!现在人命关天,你逞这些口舌之争有什么用?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在商场上一决高下!别在这儿用言语相争,跟个娘们儿似的。”
周围围了不少的人,大部分都是薛家带来的人,担心陶垣砸场子的,谁知陶垣异常冷静,反倒是薛家这位主逞了口舌之快被牧心奚落,个个都憋着笑,有几个还忍不住笑了出来。
整个a市的权贵谁不知道牧心是季东隅的人,哪里敢惹她,惹了她就是惹季东隅,也是打自己不认识牧心不认识季东隅的脸,薛家人只能横眼扫了周围的人不许他们笑,但对牧心,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牧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陶垣给拦下了,陶垣嘱咐她也别逞口舌之快,转而对薛家人有礼相待,“今日之事,实在是我们唐突了,但确实是有急事,需要立即知道我夫人在何处,所以还请薛总让我们调看一下监控录像,来日必当重谢。”
重谢?薛家人倒是很好奇陶垣口中的重谢是什么?
“如果我要你t.y的项目呢?”
“在合作商同意的情况下,可以拱手相让。”
“那如果我要你t.y退出市场呢?”
“……退出市场这件事并不是我一人能够决定的,t.y上下几千名员工,不应该为我们的私人恩怨承担失业的后果,但是如果薛总愿意,日后有合作的机会,双赢共进何尝不可?”
这人的话简直无懈可击!薛家人沉思了许久,终于为陶垣让开了监控室大门的道,“陶总,我敬你的重情重义,日后若有机会,谈谈合作也不错。”
薛家的人很快就撤了,而陶垣也顺利地进入了监控室,按照牧心打电话给他的时间前后,一个个挨个地查看着。
叶玉絮逃跑的过程路线十分清晰地展现在陶垣眼前,从她一瘸一拐地坐上电梯,咬着牙忍着膝盖疼痛的样子令他心疼的同时也感到气愤,然后下了电梯,直接就往西大门出去了。
只可惜西大门出去以后就不再属于医院的范围,陶垣眼看着叶玉絮消失在西大门门口那个监控的监控范围,霎时间心急如焚,先是让季东隅的人集中在医院的西大门沿路找,而后赶紧拨通了季满的电话,“去交警队,我要调看他们的监控。”
挂掉季满的电话后,陶垣仍然不死心地连续打了叶玉絮好几个电话,但电话那头传来的,永远都是一个冷漠没有丝毫情感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叶玉絮!陶垣紧紧地捏住手机,指尖和关节处都隐隐泛白,好似下一秒手机就会被他捏碎,看得一旁的牧心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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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陶垣调动所有人马去西大门之前,叶玉絮就已经发现陶垣在找她,已经快速地离开了这儿。
坐上计程车,司机师傅问她去哪儿,可她却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目的,只是想要在这段时间尽量地躲开陶垣而已,所以干脆让司机师傅开得远些,然后在城里绕圈也行。
“姑娘,你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吧?”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坐在后排的叶玉絮,一脸八卦的模样。
叶玉絮本来正愣神呢!被司机师傅这样一句话给点醒,一只手悄悄抚上自己的脸,哭笑不得。
原来这么明显的吗?原来……旁人都是能够轻易看出来的吗?原来,她看起来也并不像是已经结婚的人呀!
“师傅,”叶玉絮扯开嘴角笑了笑,心想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和师傅聊聊天也不错,“你怎么瞧出来的呀?”
师傅听了后“嗐”了一声,笑起来满脸褶子却让人感觉到亲切,“你们现在的年轻小姑娘,时不时地就和男朋友吵上一架,吵完过后心里后悔,又不肯找个台阶下,愁眉苦脸的样子挂在脸上,谁看不出呢?”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这司机师傅还挺会看人神色。
司机师傅说话乐呵呵的,连带着叶玉絮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和这位师傅聊天可真有意思,全程几乎都是他在讲话,和叶玉絮说他开计程车这近五年来、在他的车上发生的趣事儿,好像时间就这么悄悄地溜走了。
时间快要接近两点的时候,司机师傅开始有些为难了,“姑娘,要不你换一辆车,我这下午有些事儿,准备收工了,”
叶玉絮乐意和这位师傅聊天,便问他什么事,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答应了我女儿下午陪她去游乐场玩儿的,我不能失信啊。”
游乐场?
算算日子,叶玉絮也真的许久没去了。
“我也想去游乐场,要不您现在就去接您的女儿,把我也顺道捎去吧。”
本以为师傅会拒绝,没想到他竟欣然应了下来,把车开到了一片密集住宅区外的街道处,让她稍微等一等,便去接他的女儿去了。
其实叶玉絮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也许这个师傅是骗子,也许他去叫的并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另外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但叶玉絮还是选择了相信,用这人世间最后一点善意、选择相信师傅憨厚的笑容不会骗她。
他果然带了一个小女孩儿出来,走到她的面前,让女孩儿给她打给招呼。
这是一个十分特殊的招呼,没有任何声音,单靠手指的比划,叶玉絮或许能够明白她是在对她说你好。
也难怪今日不是周末,但师傅会带他的女儿去游乐场了。
小姑娘可兴奋了,在车上手舞足蹈的,孩子坐在后座,所有的手部动作司机师傅都不能瞧见,但叶玉絮从后视镜里还是看到了他的满满笑意,那是叶玉絮曾在叶敬远的脸上看到过的,是一位父亲对女儿深沉的爱。
这样的笑容本来在陶垣的脸上也可以出现的。
叶玉絮看不懂小姑娘的手语,只能全程看着她笑。
司机师傅告诉她,他女儿是先天失聪,手术费很贵,但他也在努力地攒钱当中,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把女儿的耳朵治好,他想亲耳听到她叫他一声爸爸。
叶玉絮问孩子的妈妈呢?司机师傅只是摇摇头,“生下她的那一年就没了,如今就我一人带着她。”
不知为何,叶玉絮在听见司机师傅的叹息过后,惋惜之余竟有一丝还好的侥幸。
还好不是她妈妈因为她的残疾而抛弃了她,还好、她妈妈一直都怀着对她的爱。
反观她一定是个坏妈妈,她的孩子那样健康,可她还是不想要他。
下车之后叶玉絮当然没有跟着人家打扰人家父女欢乐,将自己身上的除了支付游乐园门票和吃喝以外剩的钱系数给了师傅。
她担心陶垣会怀疑卡上在医院支付的数额记录,所以今天带了许多现金在身上,这笔数额完全超出了计程的金额,尽管司机师傅多番推脱,但最终还是被叶玉絮勒令收下了。
叶玉絮相信这个世界上身陷困境的人多了去了,但她也相信,心怀善念的人终会有善报。
她就不会了,她是恶人,她的结局一定会很惨。
大约因为并不是周末,游乐园里的小孩子很少,更多的则是溜出校门的大学生情侣,对比之下,形单影只的叶玉絮更显落寞。
她不敢去玩儿刺激的,以前不敢,现在更不敢,所以只能抱着旋转木马和摩天轮一圈又一圈地转着。
好啦,我已经带你来过游乐场了,你这短暂的一生,应该不会有遗憾了吧?
叶玉絮拍了拍自己的小腹,轻声宽慰着他,也宽慰着自己。
叶玉絮坐在旋转木马旁的木椅上,听着小孩子们的欢语,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哭啼的声音。
如果放在以前,叶玉絮一定不会去理会,甚至立即走开——她向来很怕听到小孩子的哭声。
但这一次她没有走开,她在寻着那个声音,就像是冥冥之中已经注定,她的生命里一定会有这么一遭,去关心一个孩子。
是一个小姑娘,穿着可爱的小洋裙,扎着两只小辫子,就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小姑娘眼睛都哭红了,眼角噙着泪花,小嘴嘟着,看得叶玉絮心疼极了。
“小姑娘怎么了呀?”叶玉絮走上前去,递给小女孩一张纸巾,“是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吗?”
小姑娘一听,果然哭得更厉害了。
她今日好像特别有耐心,一直安慰着小姑娘,仿佛是自己的孩子一样亲热。
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叶玉絮的心里蔓延开来,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