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找了竹青色的绒线给她,笑道:“这有啥好害羞的呀?我听你娘说了,给你寻了个好婆家,就在城外,自家有六亩地一个院子,很不错了!”听雨脸色有点变了,勉强敷衍了两句,转头问水兰:“挑拣好了吗?你想绣啥?”水兰轻声道:“随便绣点东西,横竖打发时间罢了。”
“四少爷那么爱玩儿,你不得跟着吗?”
“他从不带我出门,嫌我说话小声,步子又慢,总是带着穆儿,或者跟表小姐。”。
“那表小姐倒是个好玩的!”
张妈妈在水兰脸上瞄了两眼,水兰有些异样,问道:“妈妈咋这样看着我?莫非我脸上花了?”张妈妈笑盈盈地说:“姑娘瞧着不像是本地人,这水灵的模样真叫人喜欢呢!可你这脸色倒显得灰白了些,得再抹些胭脂匀匀就更好看了。在主子跟前,你一张小脸白得跟纸似的,不吉利,讨骂呢!不如试试我这胭脂——”她说着从身后的篮子里拿出几盒胭脂递给水兰和听雨看,“瞧瞧这颜色,多鲜艳呀,抹在你那白白净净的小脸上,一准讨你少爷喜欢呢!”
听雨笑道:“妈妈原来是想脱手胭脂呢!”水兰看也没看,婉拒道:“我不爱这些东西,抹些粉倒还行,多谢您了!”她草草地挑拣了几样儿绒线,付了钱后便先走了。
她走后,张妈妈问听雨:“她真不是本地人吧?”
听雨埋头挑拣着绒线说道:“不是,说是苏州那边的,从前还是个官小姐,家里没落了,也跟我们差不离了。”张妈妈盯着水兰的背影,哟哟哟地摇了摇头道:“怪不得瞧不上我的绒线和胭脂呢!刚才往这绒线堆里挑拣了好半天,愣没找着中意的,可她也不瞧瞧眼下是个啥处境,还端着从前那些架子做啥呢?”
听雨抬头笑道:“您不过就是想脱手个胭脂,倒还派了水兰姐姐一堆子闲话。您那胭脂我买一盒得了,省得您再派我一堆不是。”
张妈妈忙笑道:“还是听雨懂事,晓得妈妈支个摊儿挣两个铜板不容易呢!对了,你和那家的事啥时候办呀?都是住一条长巷子的,可得透个风给我,我也好喝杯喜酒才是。”
“早着呢,提这做啥呢?”
“不满意?瞧上旁的人了?”
“妈妈越说越远了,我可得跟少奶奶回话去了。”
“等等,”张妈妈拉着听雨小声打听道,“你家少奶奶找好奶娘了吗?”
听雨道:“您连这事都要揽着?您累不累呀?又接生又支摊,还管红白事,随带做些牙婆子的买卖,这钱啥时候挣得了?”
“嗨,你这丫头嘴皮子翻得倒跟寻梅姑娘似的,学坏了吧?我就是那么一问。”
“您哄谁呢?您那里一问呢?想来是有个人可荐荐,对吧?”
“没错,我倒是有个奶娘想荐给少奶奶,挣个中人钱儿,听雨,你替我跟少奶奶提提,回头我给你分点?”
“这话扯远了,少奶奶还没找奶娘呢,估摸着也得再等几个月吧。再说了,这事也轮不上我管。”
“过来,我跟你说,”张妈妈一脸笑米米地拉着听雨在圆簸箕边坐下道,“这事虽说不归你管,可说来也只是一句话的事,你管了往后就大好处。”
听雨笑问道:“我能有啥大好处,横竖又不是我当奶娘。”“话可不能这么说,能给大户人家少爷做奶娘的都是好命人儿,算少爷半个娘了,那身份和月钱跟旁人就是不一样。你瞧那王妈妈,不过是小时候给大小姐做了奶娘才一直跟着老夫人,这些年往自家屋里捞了多少油水,只怕她自己才晓得。所以,妈妈想托你替我荐个人儿给少奶奶,行不行再论。”
听雨问道:“谁呀?”张妈妈说:“我一个亲戚的儿媳妇,奶水可好了,保准够少奶奶那娃儿喝了。你要替我成了这事,回头我得多谢你呢!”
听雨想了想说:“这样吧,要是我听见少奶奶提了,便跟她说一声,要是少奶奶没提,我可不好厚着脸子去说。”
“行行行,”张妈妈欢喜地笑道,又塞了两样红线给听雨,“我们这样的人到不了少奶奶跟前,更莫说荐人了,你可是整天在她身边转悠的,横竖就是一句话,等你的信儿,妈妈谢你呢!”听雨笑了笑,拿上自己买的绒线就回去了。
再说水兰别了听雨往大街上去了,她一直走到了玉皇庙门外,在那卖香包的小摊跟前站住了。
守摊的人是个年轻的妇人,见了水兰忙起身道:“有空闲出来了?”
“嗯,”水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飞快地塞到那妇人手里轻声说道,“这个你拿去给她,叫她早些出了城,往别的地儿躲躲,横竖这城里是待不住的。一回头给抓了回去,那可就麻烦了!”
“你哪儿来这么多银子?”少妇掂量了两下钱袋惊讶地问道。
“我给府里表小姐借的,往后再慢慢还吧。”
吗听娘头。“你倒是有心了,我们凑来凑去也只能凑出一二两罢了。有你这些做盘缠,也够她跑了——”少妇说着忙将钱袋塞进了袖子里,神情异样地望着水兰背后的人问道,“这位少爷是要买香包吗?”水兰回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竟然是蒙钟!蒙钟几时跟着她的,她居然没有察觉到。
蒙钟冲她抄手笑问道:“该叫你啥呢?水兰还是从前的名儿茉兰?”
水兰根本不愿与蒙钟多说半个字,绕开他想赶紧离开,却蒙钟挡住了去路。蒙钟道:“着急啥呢?等不及要回去伺候你那野种少爷了?这夜里伺候,白天也伺候,不嫌累得慌?”水兰没有说话,只是想绕开蒙钟而去。可蒙钟像苍蝇似的盯上了她,就是不肯放她走。
蒙钟不满地问道:“连跟我说会儿话都觉着费力吗?你这股清高的劲儿倒是没变,可不也不瞧瞧眼下自己是个甚处境。跟我回去,好赖我不计较从前的事,收了你做姨娘,不至于叫你在那野种身边做丫头那么委屈。”
水兰气得冒出两股子粗气,用鄙夷的目光瞥了蒙钟一眼,声音轻柔但语气坚定地说:“你就算是皇帝,我也不会伺候你!我拒过你的亲事,就不会改变心意。”
一提这事,蒙钟就有气。当初他对水兰是一见钟情了,还缠着母亲宁氏上门提亲,可水兰打从见他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他是个脑残的东西,所以很坚决地跟外公回绝了这门亲事。这让蒙钟郁闷了很长时间,只要每次提到兰这个字,他就要骂人。
蒙钟摆出一副威吓的表情,盯着水兰的脸问道:“你眼下有资格拒绝我吗?只当你还是从前的茉兰小姐呢?”
“横竖我不能拒绝你时,就是一死,那又如何?”
“你倒玩起贞烈了?”
水兰在心里轻轻冷笑了一声,再次想走,却被蒙钟捉住了手腕使劲地拉了回来。她疼得大叫了一声,用尽全力地想把手抽回来。蒙钟身后抱着一摞书的下人忙劝道:“少爷,少爷,我们可不敢在这儿耽误呀!夫人吩咐您了,得赶去崇文学馆见先生呢!听说那先生极严苛……”
“闭嘴!”蒙钟回头冲下人喝了一声,“甚狗屁先生?这破县城里的先生能知道甚?只怕还没我懂的多!”“可……可您先松手行吗?夫人说了,您不能再……”那下人话没说完,蒙钟已经抬脚要踹他了,他赶紧抱着书溜到了一边去。
水兰趁机抽回了自己的手,正要拔腿就跑,蒙钟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一脸歼笑地说道:“这县城小得很,指不定哪天你就落到我手里了!记得守着自己的身子,可别叫蒙钟那小子先占了,得留给我才行!”
“你……”水兰气得脸都紫了,听着这么下流的话,她根本还不了嘴。
蒙钟一脸调笑地说道:“要是到了我手里,我发现你没了落红,我可不要你了。蒙易那小子是个野的,你跟他滚了床也没甚好处,倒不如现下就跟着我回府,包叫你舒服!”
“滚!”水兰的愤怒像一团随风既散的热气,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滚?”蒙钟咧嘴一笑,挑了挑眉毛问道,“这么快就说滚了,是想跟我回家滚床吗?要这么等不及,我跟你往玉皇庙里去,找间僻静的屋子……”
“滚开!”水兰终于略带愤怒地推开了蒙钟,惊慌失措地跑走了。蒙钟走到那下人跟前,拿书敲了他脑袋一下,生气道:“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刚才为甚不拦着那丫头?”这下人委屈道:“少爷,夫人交代了,您要好好念书,不能再到处……不能再想着旁的事了!”
“我是个爷们,想姑娘不行吗?你不想?装个屁的正儿八经!”
“少爷这……您还是快去学馆吧,先生还等着呢!”
蒙钟随手把书一扔,道:“读甚书呢?横竖不读书也能有官做,读了做甚呢?”“可您总要去一趟,不然的话……”
“屁话多!还不走?只知道拿夫人来吓唬我,回头叫你好看!”
“等等,少爷,那书还没捡……”
“捡来作甚,一本破书不要也罢,快走!”
蒙钟骂骂咧咧地走了,那下人赶紧抱了书跟了上去。他们走后,那本书被管氏从地上捡了起来。管氏身子好了,今天带着曦儿出来逛逛,正好看见蒙钟在玉皇庙门口调戏水兰。
管氏随手翻了翻那本书,干净整洁,跟没用过似的,冷笑了一声道:“这书给了他都是浪费了,亏得那宁婆娘还盼着她儿子高中状元呢!”
曦儿附和道:“高中?只怕是在梦里吧!夫人也不瞧瞧她这败家玩意儿有多糟心,当街拦了人家茉兰小姐……不是,水兰污言秽语地说话,像个啥呢?”
“谁叫宁婆娘早年生的女儿夭折了,后来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能不当夜明珠似的捧着吗?你瞧着她真会让老爷把家业都交给大少爷吗?”
“那指定不会的,大少爷可是月娘生的,又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姨娘,您捡了这书做啥呢?还不如扔了为好!”“哼,留着吧,或许会有用处呢!”
“那现下回府还是再去别处逛逛?”
“往城里再逛逛,买些像样儿的东西,过两天往西边院子去走一趟。”曦儿不解地问道:“您不怕夫人晓得了又会责打您吗?”
“你以为我不去那宁婆娘就不会找着花样儿折磨我吗?为了那天摆乔迁喜宴的事,她这几天跟老爷背地里闹着呢!我打听了,过两天她要往别府里赴宴呢,没工夫管我在哪儿。”
“夫人跟老爷闹啥呢?”
“嫌弃老爷不给她长脸呗!害她堂堂严亲王妃的亲妹妹在西院那些人跟前丢了脸面,传回苏州,可不得笑话死她吗?她以为我不晓得呢,她是因为王妃梦破了才嫁给老爷的。”
“啥?”曦儿忙打听道,“您咋晓得的?”“哼,听说从前她们宁家姐妹俩一起往长安去的,可严亲王单挑拣了她妹妹,叫她落了空。枉进了一趟王府,连个妾室的名分都没博上,灰溜溜地叫人抬了回苏州。再后来,她就嫁给了老爷,可不是心里不舒服吗?老爷能跟严亲王比吗?莫论家世了,就论身板只怕老爷也是比不上的。听说那严亲王善骑射,一身子肌肉叫女人看了心发慌呢!老爷嘛……”管氏轻蔑地笑了笑说,“尚了床半柱香的时间不到就得滚下床去,起了头就结尾,没劲儿透了!”
曦儿咯咯咯地笑道:“老爷还怪您不给他多生养两个娃儿,这只怕是他自己有事。”管氏把书递给了曦儿道:“收起来吧,一会儿回了府还给那宁婆娘,叫她好好再气一回子!”
两天后,宁氏带了蒙钟蒙沂去别府赴宴去了。管氏趁机带着曦儿去了香草那儿,正好遇见了许氏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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