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陛下”到底是谁?陈博涉猜测了无数个可能,也没有苗头。包括留季先生在邺城,而他去远征的这些天里,季先生和公子文怀也没有私下会面过。
    那个“陛下”凭什么就可以这样占据季先生的内心,使得季先生觉得被侮辱了,还要护着他,不肯说出来。
    陈博涉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将门童瞪得瑟瑟发抖。
    陛下……真是提了就令人晦气。
    ——
    临近春节的时候,季先生又是不告而别。留下空荡荡的屋子,和一柜子的面具。
    如果面具还在这里,他便会回来。陈博涉自我安慰地想,他还是放不下的。
    云霁出了邺城之后,又望了两眼都城的方向,那里的那个人,毕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他原本打算待到陈博涉一统七国,成为天下唯一的正主的时候再消失,但现在被揭穿了,他便觉得该结束了。
    任其发展下去的话,不过是重蹈覆辙。陈博涉问话的意思那么明显,动作又是那么强势,长此以往,他大概还是会重复上一世的命运,被纳入宫,远离朝堂,成为帝王的枕边人。
    但他一个男人,一个独立的人,不想一辈子都屈居人下,也不想一辈子都呆在后宫之中。天下如此之大,为什么他就要被束缚在一个男人身边一辈子?无功无名,无用无德,像个废人一般。
    既然被揭穿了,也就无所谓了吧。
    他想要的自由,可以去追求了吗?
    第57章 愚笨
    云霁在乐弘道人的住所过了个春节,乐弘道人大概是受不了冬季茅屋的四壁透风,咬牙买了个院子。
    院子挺宽敞,坐落在锦城近郊,山美水美风光美,除了去集市有些远之外。
    除夕包了饺子,乐弘道人边吃边嫌弃,末了说了句,“混不下去就回来,我教出来的徒儿,去给那个姓陈的马首是瞻,还被调戏,你让为师的脸往哪里搁?”
    云霁听了,觉得羞愧,又觉得委屈,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吃饭,乐弘道人觉得头疼。
    过了春节,云霁听说了南方三国要商量结盟之事,心里还是记挂。
    ——
    大沧国、香南国和景国,语言不通,文化不同,本该没什么交集,现在却因为宣国统一了北方,而变得同仇敌忾了起来。
    会谈之后的第三天便拟定了结盟之事,要共同讨伐挟假天子以令天下的陈博涉。打出来的名号,自然是替逃难到景国的公子文远重夺江山。
    文宣公两个儿子,公子文远生性保守,胆小懦弱,公子文怀游戏人间,贪图享乐,论品性的话,都不是继承大统的最好的人选。
    文宣公在位之时,会假装听风就是雨,让秋水衡和陈博涉在朝堂之上,两虎相争,达到一个势力均衡。
    虽然他逝世之后,陈博涉立即杀了秋水衡,但秋水衡临死之际,却护送公子文远外逃,保住了他的性命。而陈博涉则立了公子文怀。
    所以文宣公一辈子装聋作哑也算有所成就,至少保住了两个儿子。
    公子文远比公子文怀强的地方就是胸中还算有理想,虽然逃到了景国避难,但心心念念的是回到宣国,做回宣国的国主。
    对于这次三国会盟,结成联军,共同讨伐宣国的伪国君公子文怀,他心里虽然还是念及同胞之情,但还是乐意的。于是便盖印成了三国联军名义上的大统领。
    “师父,你说若是三国联合起来的话,陈博涉能不能打得过?”云霁在沙盘上推算着,如果三国北上来伐的话,应该走哪三路。
    乐弘道人拎着酒坛看了一眼云霁推算的结果,会呈对阵之势。
    “我看你推得不准。”乐弘道人仰头将坛子里最后一口女儿红一饮而尽,“自古以来,都是从北入南易,从南伐北难。所以北伐估计很难成功。你光计算两军兵力和地形,却没把季节的原因算进去,从南往北攻打下来也要半年时光,入秋之后,南方士兵耐不了北方严寒,所以这仗就难打了。”
    云霁点头,“照师父这么说的话,恐怕三国会在今春起兵,趁着入冬之前,一鼓作气。”
    乐弘道人摇了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三国内部肯定论争不断,不会那么轻松便达成一致,最快也要等明年春天了。而宣国那边,攻打桦国也消耗了不少,南征无力,这场仗还没那么快能打起来。”
    “既然还有时间的话……”云霁计上心来,“那我便去挑拨一下三国的关系,让这个盟结不成。”
    乐弘道人听着,皱着眉头,“那你不是还是在帮陈博涉做事?我说徒儿你啊,怎么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不是说离开了吗?”
    明明说了要离开,心里还是挂念不下,云霁被乐弘道人说得理亏,只得闷声不语。
    “让我说你什么好?”乐弘道人叹气,“你啊,就是蠢。”
    蠢吗?蠢吧……说了要离开,要自由,现在真的离开了,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怕战争一旦打起来了,生死便是旦夕之间,万一陈博涉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他会内疚一辈子。
    对,内疚,就是内疚。云霁找了个理由自我安慰起来,就是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来还债的。
    若不能帮他把失了的江山重新夺回来,那么自己这个祸国妖孽的罪名就会板上钉钉,永无翻身了。
    为了云家的清誉,为了万世芳名,无论如何也要护陈博涉一个周全,待看他一统天下,重登帝位,这债才算还完,这愧疚之情,才算终了。
    绝对不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
    云霁向乐弘道人辞行去了景国国都,化妆了个门客要去见司空震和公子文远。
    他伪造了一封所谓的秋水衡的遗书,递给了门房,门房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呈交给了司空震。司空震认得秋水衡的笔迹,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疑点来。
    虽然他不相信秋水衡被杀的时候还有时间写遗书,但那笔迹却是确实出自秋水横手笔,只能把云霁请进来,好生招待。
    云霁是第一次见司空震。
    据说这个西南侯养病练兵颇有章法,又在西南自立为王已经多年时间,根深蒂固,所以想他应该是个四五十岁的模样。
    没想到出来了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人,面貌也并不是黝黑发亮,饱经风霜,而是一派翩翩公子的派头,相貌称得上是极其俊美,只是面容和双手保养得过于油光水滑,没有髭须反倒添了些脂粉气。
    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缎袍子,袍子上,蜀绣的花色图样精致得很。头上的发簪和腰上的配饰,皆是青玉雕琢的木棉花图样,一看便是个注重细节,且富有诗情才艺之人,很难将他与带兵打仗联系在一起。
    “没想到是秋水先生的门客,真是多有怠慢。”司空震道。
    云霁深鞠一躬,一副悲悯的模样,“主公遭奸人杀害,我们欲帮主公报仇,却无门无路,想来真是惭愧至极。现在听闻贵国要联合大沧国和香南国,共同讨伐北方逆贼,我承蒙秋水先生恩情,自然是想尽一臂之力。”
    他口中的北方逆贼,自然就是挟伪天子以令天下的陈博涉。
    “哦?”司空震挑了一下眉梢,以示惊讶,“先生既然为秋水先生的门客,在秋水先生死后另谋其主也是无可厚非,为何能有此执念?”
    云霁只得把秋水衡夸奖了一通,又编了几个如何承蒙恩情的事迹,司空震听着,也是一脸悲怆的神情,末了感慨,“秋水先生死得太不值了,居然被陈博涉这个黄口小儿算计。”
    ——
    秋水衡和司空震的关系有些微妙。
    秋水衡是宣国贵族出身,本该和景国没什么联系,却因为多年之前的一桩丑事,而算是与驻守西南的司空一家,结成了不光彩的亲家。
    司空震的父亲,镇南侯司空平山有一位比较得宠的小妾,是宣国出身,后来给司空平山生了儿子。
    但那个小妾在嫁给司空平山之前,与秋水衡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后来竟被查出那个儿子不是司空平山的,而是秋水衡的。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锦城的百姓之间传了几个版本,司空平山的老脸算是丢尽了。
    他一怒之下险些杀了那个小妾,多亏司空震拦着。最后将这个小儿子打了三十大板之后,逐出了景国。
    说起来,云霁下山之前,跟着乐弘道人在一个驿站的小酒馆中,还曾经见过了这位小公子,揣测过他的身份。
    但这个小公子去宣国投靠了秋水衡之后,因为被责罚,又是一路风尘劳顿,不久便逝世了。
    死者为大,司空平山听闻这个小儿子的死讯之后,心里也是百味交杂。宠爱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即使是别人的野种,也是有感情的,就这么死在了异国他乡,他心里终究有些意难平。
    秋水衡写了很多封道歉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是自己当年一时糊涂。后来又亲自赶到景国来,将身段放得极其卑微。
    小妾也声泪俱下,信誓旦旦说心里只得司空平山一人。
    加之小儿子已经死了,司空平山心里有愧,便把这件事放下了。往后的日子里,虽然对那个小妾不宠幸了,却也不至于折磨她,算是为她养老送终了。
    不知应当算是因祸得福,还是阴错阳差,因为这件丑事,秋水衡和司空震的关系倒走得近了起来。
    一来是因为当时司空平山大发雷霆之时,只有司空震加以劝阻,后来小公子逃难,司空震也资助了些银子,秋水衡对他心怀感激。
    二来是因为,秋水衡那些道歉的信件,都是经由司空震转交给司空平山,后来秋水衡亲自到景国来致歉,也是司空震一路招待,对此秋水衡的感激之意又增加了一层。
    但司空震做这些事也不是白做,往后的日子里,秋水衡在司空震与他的同胞兄弟争夺西南兵权的时候,提供了很多帮助。
    秋水衡临死之际,想到的唯一能将公子文远给托付了的人,便是司空震。
    司空震也算是不枉这段情谊,加之本身与公子文远也是亲族关系,便迎接了公子文远并给了主公同等的待遇。
    云霁这次打着秋水衡的门客的名号前来投奔,司空震虽然不喜门客这种人,认为他们惟利是图,见异思迁,无所谓忠贞,但听说是为秋水衡报仇的,便又生出了些许好感。
    他是个下得了狠手,也容易动情的人,感性至极,算是性情中人,于是便将云霁招待了,让他暂时住在府中。
    第58章 偷听
    虽然住在了司空震的府邸,却未必能得到司空震的信任。
    主公府邸通常会有几名到几十名的门客,亲疏远近,各有不同,而云霁这个刚刚来投奔的,还排不上名号。
    云霁试图从其他门客嘴里套话,也试图让朱雀盘踞在屋顶上偷听,但听到的消息无非是战前的储备应该怎么部署,三国的军队应该怎样整合,由谁打先锋,由谁垫后之类的细致问题,没有可以作为挑拨三国关系的突破口。
    近一个多月都是这样,毫无进展。
    夜深的时候,朱雀照例前来汇报情况。
    他持续偷听了一个月,对三国之间的关系大概有所了解,见自家公子也是了然于心,却迟迟不肯行动,不免有些着急,便问道:“公子,西南侯和另外两国的国公的关系虽然谈不上亲近,但也说不上疏远,算是各取所需,各司其职。这样的关系,难道不好挑拨吗?”
    在他看来,若不是固若金汤,歃血为盟的关系,便应该是有挑拨的方法。
    云霁显然不是这么想,见朱雀一脸纳闷,便解释道:“恰恰相反,这样的关系才是最稳固的,因为只有利益,没有私情。不会一时冲动,不会勉为其难。这样的关系,最难利用。”
    只有情真意切的感情,才能加以利用。
    就像当初他利用了赵玉蕾对闻人木的感情一样。因为笃定二人之间会有感情,所以才能一步步地引导,一步步地铺个陷阱,让人跳下去。
    之前仇正在陇南山中扣押了殷辰一众五百士兵,也是笃定了陈博涉会有感情,也会派人来救。
    但若是没有感情的话,事情反倒难办了。即使其中有一国覆灭了,另外两国也能及时止损。若要各个击破的话,恐怕要耗费很多的精力。
    “那公子打算怎么办?”朱雀等待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云霁低下了头,眼里的光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墨色一般的漆黑,“如果动不了三国之间的结盟关系的话,就动一下战前物资吧,不能让他们都备齐了。有一个人可以利用一下。”
    利用这个人未免有些卑鄙,但现在云霁没那么多时间在司空震这里耽搁了。
    如果战争明年就打响的话,现在的一切所需物资,兵器、粮草和马匹,应该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如果不能在战前给他们制造点麻烦,让他们顺利备齐了的话,明年战争一旦开打,恐怕会对陈博涉不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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