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即使可以将土地转卖到地主之手,但无耕种能力的人却不会被雇佣。这样一来,岂不是富人越富,穷人越穷?”
    “更何况,若是征兵令起,本来有男丁的家庭也会突然变得无男丁了。这样的状况,如何解决?”
    听陈博涉这么一说,云霁突然明白了自己当年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青涩,多么的纸上谈兵。也明白了为什么当年那个男人,不与他说事的缘由。
    原来他当年竟是拿着这样的一份答案,妄图去成为一个,左右朝政的,搅弄风云的实权人物。
    实在是太可笑了。
    “若是先生觉得陈某的评判不中肯的话,尽管按照先生的想法去做便好。”陈博涉见他愣了半晌不说话,急忙来圆场。
    云霁看着他,突然笑了,“我是庆幸自己择了一个好主公。将军将来,必能成为天下之明君。”
    眼前的这个青年,虽然年轻,却比他更了解时局,更明白现状,亏的他还多活了一世。
    上一世中,云晗昱是个不喑世事的书呆子,姑且不论。这一世中,云霁发现自己居然还是比不过陈博涉的老练,愤懑的同时,也有些庆幸和释然。
    庆幸自己择良木而栖。若是跟着他,大概真的能实现云晗昱毕生之夙愿。虽然对于云晗昱来说,可能会更想成为的是治世之能臣,而非乱世之谋士。但不过是手段的差别而已。
    同样能万古流芳,同样为云家光宗耀祖,这样不就够了吗?
    释然是因为明白了,既然主公如此优秀,作为下属更应该变得睿智而远见才对。
    这样一来,就不枉他习易容,学诡道,也不枉他承载着前世的回忆,承载着云晗昱的遗愿,孤独前行了这么久。该还的债都还清了,该偿的罪都偿完了,那么也就该够了吧。
    不辜负陈博涉的信任与厚爱,能助他一臂之力,也对得起自己谋士的头衔,完成云晗昱未尽的遗愿,将前世亏欠给那个男人的一个江山,全部都还清了。
    至于以后怎么办……
    也许会远走高飞,也许会退隐江湖,也许会娶妻生子,也许会销声匿迹……谁知道呢?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才能真正地过着属于云霁的生活吧。
    ——
    春闱结束之后,苏善带来了好消息,东部的私盐和私铁贩子中的一大部分同意被朝廷收编。于是国库中很快便多了一笔不菲的税收,这笔钱首先便是用于白蜡木矛杆的加固。
    云霁打着算盘,计算着今春的收上来的盐铁专卖的税收能达到多少。
    陈博涉看着他修长的十指上下翻飞,在算盘珠子上打得啪啪响,不由得称赞了起来,“若论财政、税收、吏制这些个制度的玩意儿,我可真是比不上先生。”
    云霁算完了之后,合上账簿,总结了一下,“去年的结余,加之新征收的盐铁专营税,加之贷种给农民收上来的还款,再加上朝廷的固定拨款,我看今夏攻打桦国的军费,应该是够了。”
    陈博涉点头。
    “至于粮食的话,香南国和大沧国愿意以市面上收粮的价格卖给我们。”云霁又道。
    陈博涉再点头。
    领兵打仗、种田挖水井之类的差事他熟悉得很,但若论政治制度运作的这些精细活儿,他可就不太清楚了。
    国家的运转就仿佛一架精密的机器。任何一个部件生锈了,错位了,任何一个制度设计得不合理,任何一项收支不相抵,都极有可能影响它的运作。
    这种维修零件的精细的活儿,还是交给季先生吧。
    等到云霁将今年的预算全部给他报了一遍之后,他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明天要谋划攻打桦国的计划,先生也一起来吧。”
    云霁点了点头。
    ——
    临战之际,各位将军各个磨刀霍霍,摩拳擦掌,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有一些刚刚被提拔上来的年轻将军,恨不得将满心满怀的,好斗之气显露出来,一上来便急着说,我们一定要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陈博涉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在地图上大致说明了一下此次进攻的策略。
    这次还是按照之前云霁所提出的计划,从北边的河西走廊,和南边的陇中山道,实行两面包抄。
    “通过河西走廊进入桦国的主要是骑兵,西襄公应该会派白骑兵正面迎敌。从陇中山道到进入桦国的,为步兵,应该不会遭到伏击,除非了出了内奸,将作战计划泄露出去。”陈博涉厉声道。
    出了芮深一个叛徒,使得殷辰领着五百士兵被“山匪”埋伏的事儿,还历历在目。
    陈博涉的目光如鹰一般,在每个在场的将军脸上扫过,目光中警告的意思强烈。
    “陇南山中的地形我们已经摸透了,”云霁接过陈博涉的话头,补充说:“并且也知道了,陇中山道的情况。所以这次,如果能迅速修好栈道的话,就能派遣大批的士兵进入山中,从而进一步攻下桦国的涪水关。”
    他的手刚刚指到涪水关的位置,陈博涉的手也伸了过来,二人的手指险些碰了个正着。
    陈博涉接着说:“攻下了涪水关之后,三个与邑国接壤的关卡,便不再是障碍了。我们可以调大批的兵马越境邑国,从涪水关进入桦国,攻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陈博涉说这话的时候的,整个人罩在了云霁的身子上方,仿佛是整个人将他抱住了一般。
    大庭广众之下……云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也不知道陈博涉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好在大家都在专心看着地图上的岗哨分布,没人注意到下面两个人帖得极近的暧昧姿势,只有云霁一个人红着脸,反正戴着面具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博涉又讲了具体怎么攻破涪水关的策略,直到全部讲完了,才放松了对云霁的压迫。云霁急忙站到旁边,不敢再站在地图前了。
    全部的战略一一部署完毕了之后,全部人被解散,只有云霁被留了下来。
    “季先生还是留在邺城中比较好。”陈博涉道:“我要去北边带领骑兵,穿过河西走廊,所以希望都城之中最好能有人留守,陪着公子文怀。”
    说是陪着,但言下之意,不如说是找个人去看着公子文怀。将士在外,都城起火的事情,历史上发生得可是不少。
    云霁多少有些遗憾。他一直想亲眼看一看,征战沙场是怎么一回事。上次他被丁郎囚禁在府中,无法随军队远征,而这一次,既然是陈博涉命令他不得随军前往前线,他也不得不听令。
    主将之令,不可违抗。
    陈博涉的观察力和心思都很敏锐,看出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沮丧情绪,便柔声说,“将士征战在外,难免凭生变故。在这满朝文武之中,在下只能信任先生一人,也只能将此事托付给先生,万望先生谅解。”
    云霁看了眼陈博涉,叹了口气道:“难道我在将军心目中,竟然是这般孩子气的人物吗?”
    “自然不是。”陈博涉知道他是领命了,急忙解释。
    ——
    出征的那一天是夏初时节,天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全部的士兵整装待发,旌旗猎猎,喊的号子震耳欲聋,斗志满满。
    云霁站在公子文怀的身边,同样立于城墙之上。看着蜿蜒的列队,走出城门,走入城郊,看着陈博涉骑着高头大马,头也不回地渐渐消失在了远方。
    他要去征战,没有回头。
    云霁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不安的感觉,觉得仿佛这一次的离开便是永别,这一眼看到的背影,便是最后一眼。
    万一他受伤了,万一他战死沙场,万一他遇到了什么意外,再也回不来了,该怎么办?
    就像当初他看着武孝帝的身影,走了。
    走了很久很久。
    在漫长的等待的日子里,一切都变成了不确定。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怎样死过一次,又是怎样活了过来。
    一次次的分离,是一次次的挂牵,是一次次的孤独。
    第47章 爱恋
    有的时候,云霁经常会把陈博涉与当年的那个男人混淆在一起。
    因为不管是陈博涉的声音,还是陈博涉的气味,还是陈博涉对他造成的压迫感,都不由自主地会使他想起,前世那个蛮横而强悍的帝王。
    所以看着陈博涉离去的背影,他便渐渐将二人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会担心,会想一些有的没有的。
    会去想那个男人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他始终不能猜透那个男人的内心?为什么他始终没有机会征战沙场或者是立于朝堂之上?
    为什么他永远都只能作为男人在需要他的时候的,一个能够取悦他的角色,而不是真正能够站在他身边的,一个足够辅佐他,携手并肩的人物?
    ——
    上一世中,云晗昱之所以想成为一代朝臣的原因,是因为从书中读到了许多圣人的贤明,对书中所描述的大同世界有着无比美好的政治理想。有着普天之下读书人共同的,开创太平盛世的愿望。
    但后来,云晗昱渐渐发现,他想成为一个朝堂之臣,是因为他想和男人分享相同的喜悦,相同的悲伤,相同的情绪,相同的思考。
    他希望能让自己,变成一个有用的人。至少让男人在看他的时候,能够以一种平等的,赏识他,对他委以重任的目光,而不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
    至少让男人能够认同他,而不是被当成一个只能在男人身下承欢的角色。
    可惜这一夙愿毕生都没有实现。
    那个男人始终将他照顾得很好,变成一只金丝雀,一个宠妃,一个在后宫之中需要保护的角色。
    甚至男人在临死之前,还为他安排了后路,以至于文孝帝上位之初一直没能够处死他。
    在那个男人死后的那些年之中,云晗昱一直没有主动寻死,是因为他不想让男人处心积虑的安排,付诸东流。
    在蛮族踏破都城的几天之前,整个朝廷衰败,朝野上下人心动荡之时,文孝帝终于铲除了男人设下的重重障碍,绞死了他,将他吊于城头之上。
    那天云晗昱特地穿了男人最爱的一袭红衣,想着如果九泉之下还能再见的话,至少能够以男人喜欢的样子出现。
    这样一来,他便轻松了,也解脱了。
    尽管带着一生都没能实现的遗憾,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过完了一辈子,但他觉得自己至少也算是尽到了作为了宠妃的责任。
    ——
    这一世中,当云霁以为,他是秉承着云晗昱的未尽的政治理想,为能够成为一代名臣而活着的时候,却渐渐发现,似乎不止于此。
    云晗昱对于那个男人始终未能说出口的话语,成了他心头的结,以至于他在陈博涉靠近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有些反应。这样的反应使得他既抗拒,又羞耻。
    他渐渐明白了。
    可能他在上一辈子,还是云晗昱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爱上了那个男人。
    他之所以想让那个男人正视他,是因为他不想以张开双腿的姿势出现在那个男人面前。
    因为这样的地位,对于同样生为男人他来说,是一个莫大的羞耻。
    如果他爱一个人,他希望自己至少能够自立于这个世间的姿态,去与那个人平等对话。
    去分享那个人的心事,去帮助他,辅佐他,甚至去保护他,而不是反过来被宠爱,被保护,被当作娇花一样地养在温室中。
    如果不是因为对那个男人动了心,可能他想成为一代名臣的愿望不会如此之强烈。
    而反过来,他之所以会跟着乐弘道人习诡道,学易容,哪怕手段并不光明磊落,也会昧着自己的良心,但他却依然强迫去做着。
    为什么?
    他开始以为这是为了云晗昱的理想而走上了这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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