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八月初一,将军褚功明也从南吴四郡的反乱中抽身出来,率师驰援东线。
    这一场战事,徐国和齐国双方都打得颇为吃力。徐国这两年来迅速扩张,士卒却也疲于刀兵,何况本来人数不多,只好在处于徐国地面,打的是防御战;齐国孤儿寡母全力依赖大将冯皓,上下一心,但常年积弱之下,攻坚也非易事。
    渐渐地,双方战线越拉越长,竟有了天下大战的趋势。西凉、滇及一众小国都来支援徐国,而大国如郑、越、邶等则都站在齐国一边——他们不是瞎子,看着徐国在短短十数年间一跃而成天下霸主,他们谁都坐不住。
    岑都中的氛围是紧张的。前线的消息总是模棱两可,很少有绝对的捷报传来。东泽是玩了一次流氓,徐国大军压来时他们就只管跑到了齐军的盾牌后面。原本计算着只需半个月便可平定东境的徐世子终于还是算错了一回,到第二十日上,他仍只能滞留原地等候援军,甚至都未曾与齐军有过一次正面的对决。
    第一手战况总是先传到国相周麟处,再由周麟呈给公主。公主甫诞王孙,亟需休养,除周麟外,没有任何外臣能见到她。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公主根本不在岑宫,而周麟每回进宫汇报,只是去见徐公而已。
    偶尔,他也会带着徐公的教旨去一趟鸣霜苑。
    鸣霜苑里的枫叶已红了。风吹过,便如是一片片枯蝶在飞舞,又悄然落到了流水上去。
    枫树下,流水边,一袭青衫的男人眉目如画,却是低头在专心地哄着孩子。
    周麟的脚步在花廊外止住,看着那男人一手抱着襁褓,另一手摇动着一只小小的拨浪鼓,襁褓里便伸出两只小手,不住往空中抓着,还伴随以咿呀的叫声,像是在笑一般。
    乳母在一旁轻轻道了声:“驸马,有客来。”柳斜桥才恍然惊悟,转头见是周国相,歉意地笑了一下。
    那笑意不及他的眼底便消散,像是虚幻的雪花一般。
    周麟没有笑。他捋着花白的胡子,神色是凝重的。
    柳斜桥将孩子交给了乳母,理了理被孩子抓皱的衣衫,走过花廊朝周麟拱手:“原来是周相,在下有失远迎,得罪得罪。请里边坐。”
    “不必了。”周麟淡淡地看他一眼,拿出一张折好的宣纸来递给了他,“这是主君为小王孙取的名字,请驸马看一看,下月的满月礼上,便将它定下来了。”
    柳斜桥将那宣纸一层层剥开,其上墨色饱满浓郁,只题了一个字——
    “肇”。
    “……用肇造我区夏?”柳斜桥下意识地道。
    周麟的面上掠过欣赏之色,“驸马果然博闻强识。这个‘肇’字正是取自《康诰》,肇者,始也,主君是将天下霸业的始基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了啊。”
    柳斜桥停顿了一会儿,淡淡地笑了一下:“还是父王想的最好。”转身看向乳母怀中的孩子,“那他便叫柳肇了?”
    周麟却道:“不,是徐肇。”
    柳斜桥一怔,抬起头,周麟神容沉定,“这个孩子必须姓徐。他是徐国的王孙。”
    柳斜桥静了很久。
    很久之后,他好像才回过神来,苦笑地摇了摇头,“我并不在乎这些。但是……”
    但是,你们这些年来,就是用这些东西,一直在束缚着阿敛的吗?
    柳斜桥终究没有这样说。他是个外人,他没有资格。而况这样的束缚,他自己也从未挣脱出来过。
    周麟要走时,柳斜桥送他到院门口,若不经意地问道:“不知前线如何了?”
    周麟看他一眼,斟酌着道:“公主不曾同您说吗?”
    柳斜桥礼貌地笑道:“公主这一向正忙,在下不敢叨扰。”
    “那老臣也不便多说。”周麟道。
    “是……我知道了。”柳斜桥眸光一黯,“那可否再问一句,公主身边的那个叫燕侣的侍婢……周相可知道,她去哪里了?自王孙出生那日起,她便忽然不见了。”
    ***
    这原是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周麟是个外臣,无论如何,也管不上公主贴身侍婢的事。虽然公主身边几个侍婢同尚书台都颇有联系,周麟的确是知道这个人的,但这样的问题,也未免太离谱了。
    他不由得多看了这个奇怪的驸马一眼。
    后者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连带那脸色也如秋空一样苍白,浅色的瞳仁里多了几分悲伤的色泽:“周相,在下有事相告,须得请周相移步。在下只担心……祸起萧墙之内。”
    七月三十日晦,世子在归川畔遭遇齐国与越国十万联军的伏击。
    第41章
    第41章——火中身
    燕侣已很久不去找柳斜桥商量了。她趁着公主生子那夜的混乱,彻底逃出了岑宫。
    许多时候,她自己也恍惚,不能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毕竟那个人的模样在十多年之下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可她却总还记得那个人曾经对自己温柔过。她是南吴世子的贴身侍婢,在她十四岁那年成为了他的侍妾。南吴世子是个有勇有谋、英武有为的完美的男人,和他那一无是处的幼弟全然不同。他温柔起来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好像得到了全世界。
    可是那个曾经将全世界的温柔都捧给她的男人,已经离开了十多年了。记忆是一座被重重围困的城,久攻不下,饿殍遍地。
    她贴着墙根匆匆走过,太阳在她身上只来得及留下一片干燥暗淡的衣角。
    燕侣侧身躲进一所大宅的拐角,身后便有人欺了上来。
    她没有回头去看,只手心里被人塞进了一个纸团。
    “徐醒尘将要撑不下去了。”身后阴恻恻的声音说,“我们家主说,徐敛眉就交给你了。”
    燕侣攥紧了那个纸团。
    “八月十五,将有一次大朝。”她冷冷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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