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冰寒在两人身侧快速的蔓延开。萧珩像个被冰封住的冰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日日魂牵梦绕,时时牵肠挂肚,每日蚀骨思求的男子。
他在恨他。
萧珩知道,沙华此刻,定然是恨他的。
否则,那双眼里不会承载着那么多的愤怒和杀意。
否则,他不会利用包裹着自己亲身骨肉的血布特意引他前来。否则,他不会悄悄调换了宫内的军防,彻底换成了他的人。
萧珩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算不上拙劣却也并不怎么高明的骗局,目的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不信,或者说,不愿去信。他宁愿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赌一场注定会输的生死局。
如今,结局已定。他,输了。
“主人,我没有说错,今晚,这座梁宫就是一个天大的陷阱。主人,快,快走……”
萧怨自然不是刘世千那只黑豹子的对手,萧珩看着已然被打成了重伤,倒地奄奄的萧怨,缓缓地,将他的头颅抱入怀中。手轻抚着萧怨带着血污的脸,轻轻的摇了摇头,笑了。
“萧怨,自小,是我将你从死人堆里拖了回来。你那么小,又伤的那么重,那时,我既没有吃的,也没有能医治你的药。好多次我都以为你活不下来了,谁知,你竟那样命硬。烧得那么厉害,你还是活蹦乱跳的活了下来!你知道吗?确认你真的活了的那一刻,我幼小的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欢喜!”
仔仔细细的替萧怨擦拭着脸上的污渍和口中不断涌出的黑血,萧珩索性坐在地上,让萧怨舒舒服服的躺在他的腿上。
漆黑的夜,分明没有一丝光、萧怨却清晰的见着了萧珩眼眶突然滑落的,那一滴闪烁着金光的泪珠。他知道,那是,为他而流的泪。
不断涌出鲜血的唇角缓缓抬起,萧怨看着头顶那张苍白淡然的脸,第一次,可以这么安静的,亲近的靠着他。
萧怨发现,原来,两个冷冰冰的夜鬼,抱在一起时,也是可以有温度的。
“我知道你天性凶残,凌虐成性。可我不在乎,这世上任何人的生死,在吾眼里都和一株草、一只虫没什么分别。那些人死在你的手里,是他们的命没你硬,是他们活该。萧怨,我和你,注定是只能下地狱的。早早晚晚,并没多少区别。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不愿你死在别人的手上,你,还是把命还给我吧。”
“主……先……一直在……身……”
不断吐血的口中已经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零碎的字节,就像是飘零的落叶,飘飘荡荡,拼凑不齐一句完整的话来。可萧珩还是听懂了。唇角扯起一抹大大的笑意:
“好,你先去,我很快就来!咱们,一起下地狱!”
看着那根逐渐靠近的闪烁寒芒的长针,萧怨笑着,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能死在主人的手上,那是他此生最好的归宿!
怀中痉挛不止的身体渐渐消失了生机,身体,在缓缓停止的呼吸中,逐渐冷却。萧珩轻轻将萧怨平放在地,裹着一身的黑血,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输了!”
微微耸了耸双肩,萧珩望着一直冷冷注视着自己的沙华,笑了。
恍惚间,沙华苍白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第一次带着萧珩在离国的街市上到处闲逛时的场景。那时的他,天真可爱的像个孩子。满眼的欢喜,满目的天真。如今,那双眼中,只有死气沉沉的幽暗,和让人看不透的深沉。
他说,他输了。那自己呢?算是赢了吗?算吗?沙华不知道。
“我是个游走于生存与死亡之间的魇,我的世界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唯有你,是我漆黑生命里唯一的一道光。唯一的,一抹温暖。可她,却轻而易举的抢走了我始终不可得的奢望!我在地狱里煎熬了那么久,一步一步的,一寸一寸的好不容易爬回人间。可她仅仅用一个微笑,一个眼神,用一夜的荒唐,就将我重新推下了地狱。我为何,不能用她的血,来画我的梦?”
魇,九魔一魇。作为暗夜魔君,沙华一时间,倒想不出比这个名字更适合萧珩的称呼。从前那个在阳光下对着自己灿笑烂漫的少年,终究,只是一场幻梦。
“萧珩,从前的你,从前那个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
“那我应该是怎样的?就应该手无缚鸡之力的,任人随意欺凌,然后无力的掉两滴无用的泪水,对着苍天骂两句命运不公吗?有用吗?那有用吗?软弱,无助,在绝望面前,一点分量都没有啊!你知道眼睁睁看着生生母亲在眼前被活活烧死却不能救的无助吗?你知道喊破了嗓子,站了一院子的人却全都装聋作哑无人理会的绝望吗?你知道,尊严和骄傲被踩碎了烂进土里的不堪和耻辱吗?我试过软弱,可是,命运从不给我软弱的机会呀!”
萧珩摩挲着自己滑腻瘦削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天下第一美人!呵呵!谁能想到,前大梁国君,如今的洛国国相,就是那个消失无踪的天下第一美人?哈哈哈哈!你知道被逼着穿女装被男人狎弄是一种怎样的屈辱吗?你知道,被人扒得几乎丁点不剩,让那双狼一样的眼睛自上而下仔仔细细的逡巡亵渎是种怎样的羞辱吗?你又知不知道,对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倾心相付,到头来却只换回算计和残害,有多么痛心疾首?”
挣红了原本一张苍白的脸,萧珩圆瞪者满是戾气的双眸,突然,重又笑了。
“既然这个世界对我无情无义,那我为何要对这个世界有情有义?既然天下人皆负我,那我为何不能视这天下为仇敌?我灭了我自己的九族,我屠了梁国所有对我不服的朝臣满门。呵呵!你知道吗?离、洛两国的不世血仇,也全是我一首操控出来的!真正屠灭了洛国华都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我的那位太子王兄!因为那个女人将你从我的比翼居抢走,我恨极了她,故意污蔑离国罢了!”
萧珩的最后一句话,犹如一道天雷,狠狠击中了沙华的天灵盖,让他瞬间如电击般焦愣当场,大脑瞬间拒绝所有的反应,所有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