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那瘦削却坚硬挺拔的背影,如山一般挡在了身前。所有吞噬人心的黑暗杀机,所有鲜血淋漓的冰冷杀戮,仿佛一瞬间便被他彻底阻隔在了一个遥远的,只需观赏的地方。
曼珠原本生冷坚硬的心,忽的像是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不疼,像是心脏被硬生生挤进了什么东西,柔柔的、软软的,酸酸的、涨涨的,伴着被冰冻后骤暖时的些微刺痛感。
“别怕,我在!”
许是因为尚在病中,额头尚未散去的高热让神志并不那么的清醒。曼珠望着挡在身前的背影,不觉偷偷红了眼眶。有一种叫做委屈的情绪,开始悄无声息的在心头蔓延。
‘你终究还是来了!你怎么,才来?’
曼珠想起,从前在山中时,每每遇着雷暴的天气,那无论是年少还是年状的臂弯,永远柔软有力的将自己紧紧护在怀里。
只要有他在,只要他在的地方,自己永远不必有任何的担心,恐惧。对这个世界,对这世上的,任何人、事、物。
他,曾极尽小心的呵护着那颗自己托付在他那里的那颗心;极尽爱意的,宠着那个曾全心全意信任、恋慕他的自己。
可终究,那片被他一力撑起来的伊甸园,却也是被他亲手毁了个干净!
紧了紧手中的双剑,曼珠深呼一口气,眨掉眼中那莫名涌出的一抹潮湿,用力晃了晃发胀的脑袋。
脆弱,从来不是她能享有的权利。从前的她不会,如今的她,更不会。
她的世界,如今只有仇恨,只有复仇。只有,对他的绵绵不断的恨意。
“珠儿,你怎么样?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让我看看……”
沙华的到来,让原本杀气腾腾的黑衣人瞬间偃旗息鼓,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曼珠瞥了眼悄无声息消失在密林深处的黑衣人,深知他们不会离得太远。心里暗自冷笑,脸上重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冰冷。
隔开沙华伸过来的手,曼珠向后后退一步,微微低垂的眉眼抬起,清冷的眸中,再没有半分可被读取的多余情绪。
“多谢洛君出手相助,曼珠在此谢过。”
“珠儿……”
沙华伸出的手就这么不尴不尬的举着,一时间忘了要收回去。对面那苍白瘦削的面容,带着极尽疏离的冷笑,扬起的唇角,满是讽刺和嘲弄:
“洛君见着‘自家人’却不相认,反倒将人赶走,却不知,是何道理?”
那样冷的眸子,无论见着多久,还是无法习惯,无法,淡然。叹息着收回手,沙华尚未出声,一旁的刘世千的大嗓门先一步响起:
“‘自家人’?贾统领,你误会了。那些人我们不认识。我们也是刚巧在附近,听到红狼的叫声,这才急急赶来的。你,怎么几日不见,你这小脸儿又瘦了半圈?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你这浑身的血,你受伤了?伤哪儿了?哪个王八羔子伤的你?是那帮混蛋吗?你,我这里有我自制的金疮药……”
刘世千举着药瓶的手,被林川一剑隔开:
“不管你我之间恩怨如何,今日多少算是你们救了我们,林川在此谢过。但,我家主上的事情,就不劳你洛国将军费心了。”
“什么洛国、离国?我,我就是想要关心关心我自己的兄弟,关你什么事?”
满心担心着曼珠此时的状况,刘世千来不及着恼林川的‘不识抬举’,等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急的都开始有点口吃了起来。
“她,是我的君上,不是你的兄弟!”
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林川闪身挡在了曼珠身前,血色的眸子,如染了血的一般,闪烁着冷冽的杀机。
“她就是我的兄弟,是可以以命相托的兄弟……”
铜铃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若不是见他伤的实在不轻,刘世千早一脚将他踹飞出去了。
“以前是,以后,不是了。”
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刘世千尚未结束的话头:
“黑豹子,从前的那个贾朱,早就已经死了,回不来了。她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那个血色城墙。你知道的,你看到了。”
那冷冷投射过来的眼神,更像是钻心的利剑,狠狠扎进了刘世千的心窝。那是,明明白白的控诉。
“不,贾朱,我他么不管你是曼珠也好,是离国的君上也罢。你是我的兄弟,是我刘世千早就认定了一辈子的生死兄弟。我,我,我知道,知道当初是……可,可那也是因为……”
望着如今满脸只剩冷冽和疏离的曼珠,刘世千几乎冲口而出的话到底还是被咽了回去。这个一向说话口无遮拦的家伙,突然想起了冯不庸那只狐狸当初临行前的那句小心萧珩。
脑海中骤然闪过的灵光如流星般一闪而过,刘世千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如果,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似乎,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因为什么?因为洛国华都的那场破城灭国之仇吗?你是想说,你们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只是以一座血城,还了一座血城的仇恨?”
“我……我不是……”
张开的嘴巴嗫嚅了半天,却只是无力地呢喃着吹不进任何人耳中的自语。刘世千无法否认,一直以来,他的确都是那样想的。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男子汉大丈夫,如此灭城辱国之仇若不得报,何以立于这天地间?又有何面目面对逝去的亲朋乡邻,和那些不幸留存于世的孤魂野鬼?
当初的华都,犹如尚未苏醒的沉睡者,于半梦半醒间,被屠杀在了惊恐的噩梦里。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些无助的哭嚎和奔逃,那流淌着逐渐汇聚成溪流的深褐色鲜血。那一具具倒地的尚留着余温的尸体。
前一秒,分明前一刻大家还嬉笑怒骂着过着平平淡淡的平凡人生。下一刻,却就分别圆瞪着不能瞑目的双眼双双赶赴黄泉。
没有真正经历过地狱的人,永远无法真的明白地狱的惨烈和可怖。就像没有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永远无法切实的体会到生命的珍贵
可,若当真一切都是一场早就被布置好的局……那这一切,就真的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