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痛吗?”
跪坐在地轻柔的替曼珠处理伤口的银碟纠结着小脸,晶莹的泪珠在晕黄的烛光下闪烁着凄美的色泽。
‘痛吗?怎么,可能不痛?’
捧着被掐烂的掌心,银碟只觉得整个胸腔都充斥着刀枪剑弩,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疼,傻丫头,哭什么?我不疼,不疼。”
曼珠抬起被厚厚的缠了十七八道,包裹的像个骨折患者的左手,笨拙的替银碟擦了擦满是泪珠的面颊。这个丫头,自跟着自己的第一天起,这爱哭的毛病就从未改过。
无论自己如何好言相哄也好,厉声呵斥也罢,只要自己哪怕受了一点点的伤回来,银碟那泪珠子,似永不会干涸似的,总是落个不停。
原不愿被包裹成骨折病人的左手,也在银碟的泪水涟涟下,不得不听之任之凭她折腾去。嗯,如今右手也在享受着同样的‘高级’待遇。
“怎么可能不痛?我光是看着都觉得疼的受不得,您如何会不痛?”
唔,小丫头显见的是越来越不把自己这个‘君上’放在眼里里了,竟开始学会了疾言厉色!
曼珠心不在焉的胡乱想着,却下意识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看银碟那双泛着泪光的盈盈双目。
一滴滴的泪珠落在殷着血的掌心,刺刺的、麻辣辣的疼,在曼珠微微起茧的掌心荡漾起一阵空荡荡的酸楚麻痛。
眼前,恍然间闪过父王红着眼眶的温柔双眸。曼珠想起,自己第一次练习骑马从小马驹上摔下来时,一向威武神勇的父王第一次在自己眼前红了眼眶。
先只是倔强的颤抖着下巴,最后终是忍不住抱着自己受伤的小小膝盖,哭得老泪纵横,还发誓要将那‘发了疯’的小马驹拉出去炖汤。
让正哭得伤心的曼珠愣是一时间怔愣当下,不知是该替小马驹求情还是该稀罕父王的‘脆弱’?
只是如今……物不是,人亦非。
“珠儿,听话。不要恨,更不要报仇。生活在仇恨里的人,太苦了。父王希望,我的珠儿永远是那个嬉笑怒骂、喜乐随心的小丫头。”
曼珠想起父王临终前最后的叮嘱,想起那双至死不能瞑目,圆睁着的涣散双眼,干涩的眼睛开始有些刺痛。
低头,嘴角不自觉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看着被裹得粽子一般的一双手,曼珠幽深的眼眸缓缓荡漾起一阵阵幽黑色的涟漪。
‘父王,终究,珠儿还是违背您的期许!’
“君上,那洛国狗贼和梁国贱人,已经逃离了我离国境内。看样子,他们此番是有备而来。属下派去了五拨人马,全部折损,无一生还。”
心头缓缓飘荡起的那一丝丝脆弱,随着随从林川的一句话,瞬间消弭在了黑夜里,连一丝丝的残影都寻不见。
曼珠抬头,光影中纤瘦笔直的身躯如一把锋利的剑刃直立,那生冷的眸子,似带着见血封喉的剧毒。好看的眉眼皱起,狭长微眯的眸中霎时间杀气隐隐。
感受到曼珠周身气场变得凌厉,银碟收尾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及继续着最后的工作。头也不抬对着身后不请自入的林川冷声轻斥:
“林川,这次鼓动君上以身犯险的账,回头我再找你算。君上受伤了,你难道看不到吗?连伤口都还没有处理结束,你又来扰君上清净。”
别看银碟平日里对曼珠千般温柔、万般体贴。对旁的人,尤其是‘浑身冒着臭气的男人’,却是极为冷酷且疏离的。
纵便曼珠身旁的这些大老粗们再是如何小心翼翼的陪着小心,也换不到银碟的一个好脸。
自然,君上在时自是例外的。只是那灿若桃花的笑容里,除了君上之外,从来没有旁人的份罢了。
被银碟‘骂’的哑口无言,平日里千军万马前、刀光剑影中依然面不改色的糙汉子,却可疑的红了脸。挠了挠有些油腻的脑门儿,林川像个犯了错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了起来。
“呃,那个,对,对不起。银碟姑娘,不是,君上,我……”
“银碟!不可对林统领无礼。”
责备的瞪了一眼银碟,见小丫头嘟着嘴不情不愿的低头坐到一边生起了闷气,曼珠转头看向将身体快扭成了茄子的林川:
“知道了!这次,是我太心急了。我没想到,他居然可以为了萧珩,真的不顾死活的偷偷来曼都……更没想到,萧珩居然隐藏的那么深。终究,我还是低估了这个人。”
“那个萧珩,不男不女的,整日里只知道围着沙华那狗贼转悠。如今,各国关于他们两个的传闻多如牛毛,大多不堪入耳。属下觉得,倒也不乏一定的道理。”
“那个萧珩,原本就是真的。我只是没想到,他居然……”
“嗯?真、真的?”
见林川黝黑的脸上打着问号,曼珠不愿再继续多言,挥手打断他带着满满期待的欲言又止。
“以萧珩的心机城府,再加上那个人的领兵和作战能力。若让他们继续发展下去,只怕离国复仇的希望会越来越渺茫。既然这次,萧珩可以用苦肉计让他以身犯险。我倒是不妨也用点苦肉计,让他们生出些嫌隙来。”
想到沙华临离去前最后深深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曼珠四处漏风的心,莫名生出了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温度。
为什么?真的只是怕他们强强联手吗?真的只是为了复仇吗?
曼珠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什么?君上,您又要以身犯险?您伤都还没好……”
“银碟,我这掌心这点子,哪里算得是什么伤?”
将自己的两只粽子手在银碟眼前晃了晃,曼珠无奈的拍了拍银碟的脑袋,就想要解开那被缠了十七八道的绷带。
方才任由银碟包扎,只是为了安抚她的担心。但如今,却已不再是可以继续哄着她玩闹的时候了。
对于他们的顺利逃离,其实最一开始曼珠就已经想到了。
只是,想到,和接受,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痛吗?看着逐渐显露出来的模糊掌心,曼珠问自己。
该是,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