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子,我敬你是军中老人,一再忍让。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望着眼前那把血淋淋的长刀,萧怨极是不甘的后退两步。他很清楚,如果不退,这帮黑面黑心的活阎罗真的会直接砍过来!
而且,最后还很可能不需要他们负什么责任。顶天了也不过是打上几军棍,在床上意思意思的趴几天而已!
“豹爷爷我别的不会,得寸进尺倒是跟贾珠那小子学得不错。你可以试试,看看我还能‘得寸进尺’到什么程度?”
“你!你随意伪造王命,就真的不怕被王上惩处吗?”
“是不是伪造,到时候请王上来一问便知分晓。此刻却容不得你在这里胡乱猜疑。再不快去,我治你个贻误战机之罪!滚!”
耳边的吵嚷喧嚣似就在身边,又似距离自己极其遥远。曼珠赤红着双眼、睚眦俱裂,双目死死锁紧城墙上的那抹黑影,一步一血印,一步一断肠。
一路的血色脚印,在幽暗的路上绽放出一地的汤汤血色。曾经熟悉的城楼,如今却似变成了食人的猛兽,正大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自己的羊入虎口。
看着在烈风中衣冠飒飒的那个黑衣男子,曼珠一径走,一径笑了起来。先是不自然的颤抖着面部肌肉勾起唇角,逐渐的,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狰狞。
那撕心裂肺的笑声,伴着那震天的喊杀声,呜呜咽咽的,在整个曼城的上空回荡,回荡。
曼珠想起幼时在城楼上那火花四溅的初见,想起一同上山学艺时彼此间由相斗到相护的少年情谊,想起山门临别那夜的无声泪别,想起那疾行万里相救的信义,想起战场相携相守的默契,想起曾经那一幕幕甜蜜美好的过往……
可这一切的一切,在此时看来,竟是如此的讽刺可笑!
自己曾经一心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甚至愿为他背弃家国也要厮守终生的男人,如今,却双手染满她亲族的鲜血!
带着乌泱泱的铁甲军,破了她的国,毁了她的家,逼死了,她最最亲爱的父王!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沙华,你曾国破族灭,便也定要我也尝一尝这个种滋味是吗?’
“为什么?”
曼珠定定的站在沙华身前几步远的地方,身体像是被冻结了一般,竟再难向前移动分毫。喉咙滚动半天,最后却只咬牙挤出这短短的三个字来。
‘为你奔袭万里,为你沙场戎装,为你手染鲜血,为你洗手羹汤!为了你,我弃父王母后于不顾,一心一意的陪着你、守着你。替你复国,为了征战。可你,却以破国血城来报答我对你的情谊!’
“为什么?”
微颤的、低哑的声音,似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对眼前这个极力维持清冷,却将手心掐住血来犹自不自知的男人,曼珠曾经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
“为什么?”
曼珠声嘶力竭的嘶吼着,眼眶中不停打着转的泪珠,阻隔了望向沙华的视线。
滴答~滴答~
眼中一滴泪、掌心一滴血,同一时间滴落。
昏暗的天空下,一红一白,同时染上了一种叫做绝望的灰暗。吧嗒,吧嗒,滴落在地面,破碎成了一片片无处可寻的悲哀。
沙华紧紧握起的拳头一滴滴向下滴着血滴,可他此刻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心脏此刻正承受着的痛楚,已经完全压制了身体其他器官的感知能力。
望着那张惨白悲怆的小脸,沙华拼命压抑着想要冲上去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的冲动,下意识微微踏出的右脚,缓缓地,缩了回去。
风,带着灌耳的嘲讽,呼啸着从两人之间穿行而过。带走了所有叫做‘曾经’的回忆,只留下一地死亡般的冰冷。
那风呼啸着,透过每一个毛孔渗透进肌肤,最后如毒蛇一般钻进心里,冷得让人牙齿打颤。冷的,每一根骨头,都像是结上了冰凌。
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沙华拼命压制着身体的颤抖,喉结滚动了半天,终是沉声一叹、哑声回道:
“亡国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沙华枉生为人!十几年前,我第一眼见到的洛国都城,就如现在这般的场景!我的父皇、母后、两位兄长、一位姐姐,他们被齐齐吊死在城楼上,男人满身浴血吗,浑身狼狈;女人衣衫不整、满面惊恐!我亲族三千七百六十四人全被诛杀,满城百姓死伤殆半……曼珠,你可知,我有多恨吗?”
转过脸,曾经那般柔和的面颊如今变得冷硬如铁;曾今温柔的能掐出水来的双眼,如今只剩满目的清冷无情。
“你的父兄给我留下了一座死城,如今我也还他们一座死城。有来有往,不拖不欠!”
看着眼前这张极近又极远的脸,曼珠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在往下掉。那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她甚至感受不到双手双脚的存在。
它们现在,颤抖的太过厉害。
“国仇?家恨?呵!原来,原来……哈!原来……”
圆瞪着仿佛能吃人的赤红眸子,曼珠满腔汹涌着澎湃的怒意,她想要嘶吼,想要疯狂的嘶吼。
可,望着那双如今清冷凉薄、毫无情谊的眸子,胸腔中盛涌着的怒意不知怎的,竟是瞬间被冰冻了一般,连骨缝里都透着冰寒。
“原来,你从不曾信我!原来,你竟从不曾真的信我。你一直都在利用我!一直都在骗我!那些海誓山盟、那些天荒地老的誓言,都只是在做戏而已!你分明已经恨毒了我,却还能每日里装出那般情深似海的模样!我竟,竟也就这么傻傻的信了!……”
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背影,曼珠只觉得心痛如刀绞。
那个自己曾经深信不疑、可以为之生与死的男人,居然,从头到尾,就是个欺骗自己的大骗子!
而自己,却还为了他,打算抛家弃国的去陪他!何其讽刺?何其愚蠢?何其,可笑?
手,死死抠进掌心,每一条经络都狠狠暴起。沙华想要大声告诉她不是!不是她想的那样,不是她认为的那样。
他爱她,他是如此的爱她,爱到甚至想过要放弃这份深沉到几乎要焚灭他神魂的血海深仇!他真的有想过的!如果,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不庸的惨死……如果不是……
沙华嗫嚅着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瞥见城下那滩血红,终究,只是无力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