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我的生辰,而你,却以我母城一片血海、百里横尸来为我庆贺!
飞身上马,茶肆顿时飘起漫天尘埃。顾不得店主的抱怨,曼珠嗡鸣的大脑此时已经几乎无法思考,唯一仅剩的一丝理智只够驱使她飞身上马,向着来路疾奔而去。刚才茶肆的人说了什么?洛国正举国攻打曼城?不可能!怎么、可能?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师哥,师哥怎么会?他怎么可能?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曼珠猩红着双目,目所能及只有那一条弥漫着烟尘的前路。最后一丝丝的希冀,在见着远处的滚滚浓烟后,彻底变成了惊恐的绝望。
脚下稍一用力,红狼像是知晓了曼珠的心思一般,飞也似的朝着浓烟冲天的方向,疾驰奔去。
曾今熟悉亲切的黑甲,如今却成了曼珠挥抹不去的噩梦。那是洛国的铁甲军,离国的呢?曼城的甲军和百姓呢?挥鞭将试图拦截自己的黑甲军军官打翻在地,红狼高扬起马蹄,径直从被打趴在地的黑甲军身上飞跃了过去,片刻不停的冲进了城门。
城内,早已成了一片尸山血海的阿鼻地狱。入目竟是鲜血和尸骸,老人、孩童、妇女、银衣甲军的尸体四处横陈。
血,将整个街道染成了红色,缓缓的汇聚成了溪流,在并不算平坦的路面,弯弯曲曲的流淌着,一缕一缕,渐渐汇聚成势。
女人的惨叫、哭嚎,男人、兵士们最后的搏命嘶吼,老人们颤抖的呼喝,孩子尖锐的哭喊。乱了,全都乱了。喜庆的装饰物被凌乱的踩烂在脚下,亦如,曼珠此刻正片片剥离的心。
“住手!住手!我让你们住手!百姓何辜?老人孩子何辜?你们是士兵,不是强盗土匪!住手!住手!”
满城狼烟滚滚,四处惨叫连连,曼珠一心想要救人,怎奈如黑水般的黑甲军潮涌般压来,又如何是她能够阻挡的?眼角不期然瞥见城头孤立的熟悉身影,猩红的眼眶几近崩裂。
“父王!不要!”
飞身踏上红狼的马背,曼珠几乎直立在马背上,向着正不断下坠的黑影略身飞去。
噗通、噗通、噗通,耳边除了擂鼓般的心跳和哒哒的马蹄声,曼珠再听不到任何其他。近了,近了;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接住他,一定要接住他。
脚下的脚蹬突然断开,几乎站立在马上的曼珠在空中翻滚着狠狠摔飞了出去。顾不上胸腔内激荡不已的腥甜血气,曼珠高举双手,向着飞速下坠的离君纵身飞了过去。
颤抖的指尖只来得及虚虚的擦过那瞬间如风般略过的衣襟,眼角的阴影一闪而过后,那个曾经高大伟岸、温柔可爱的父王,就这么软软的趴在了地上。
泪,在下坠的疾风擦过身体的瞬间,滑落。
咚~~~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飞身在半空的曼珠看着那不断溢出鲜血的、熟悉又觉陌生的身躯,胸口突然一阵腥甜,似被重拳狠狠击在了心脏处,一口黑血直接喷涌而出。
“父王~~”
凄厉的沙哑嘶吼声在这片喊杀声震天的血色曼城,如山谷回音般在头顶盘旋。曼珠急速飞身而下,双膝着地,重重跪在了倒地不起的离王身旁。
“父王……父王……父王……珠儿回来了!珠儿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珠儿错了!珠儿错了!父王……”
抱着离王软绵绵的身体,曼珠颤抖着双手不停擦拭着离王口中不断汹涌出的鲜血,看着离王逐渐变得涣散的瞳孔,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珠、珠儿,你…..不,不该,回……来……快,走……”
“不!珠儿不走!珠儿要陪着您生死一处。是我的错!是珠儿的错!我错了!父王,珠儿错了!珠儿大错特错!珠儿错啦~~父王……”
手捂着离王跳得越来越无力的心脏,曼珠不停的将真气输入离王体内,欲借此延续离君的性命。纷乱的大脑,如今已经拒绝任何对形势的考量,她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再去管了。
“不!珠儿,父王,父王已经不行了!你,不要再耗费真气。你,快走!快走!离国已破,你今后,今后要隐姓埋名,安安稳稳的过此一生。答、答应为父,不要报仇,不许报仇!父王只盼你,一世、一世喜乐无忧。快走!快走!”
曼珠摇头拒绝,斗大的泪珠不停被抛洒进昏沉压抑的空气里。
“不~~不要~~珠儿不走!珠儿死也不会走!”
说着,更加用力的抱紧离王的的身体,像个无助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周围已经密密麻麻围了一圈的黑甲军,个个提着滴着血的大刀、长矛、利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却是谁都不曾上前出手。
“珠儿,父王、父王很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将你送去山中学艺。小小的年纪,远离父母兄长,一个人在外孤苦飘零,父王每每想起,总是悔不当初。你的母后虽嘴硬不说,但我知道,她最是舍不得你的。原只想着,过几年便将你接回,不想,后来洛国出事,离国也受到了牵连,动荡不安。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将你留在你师父处。父王,父王不是故意留你一人在外,父王……”
“呜呜~~我知道!珠儿知道!珠儿都知道!是珠儿对不起你们!珠儿不该任性,不该一下山就跑去洛国两年无音讯。不该偷偷趁夜偷跑出去,更不该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离开你们。是珠儿不好!是珠儿错了!珠儿错了!”
抱着离王呜呜咽咽的哭着,曼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除了颤抖着抱紧随时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父王,她什么也做不了。
身体颤抖的厉害,连带着整颗心似乎都在不停的紧缩、再紧缩。大脑因为极度的悲痛有些晕眩,四周全是群狼环伺的敌国士兵。可曼珠顾不得了,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父王要走了,那个自小宠她、疼她,对她千依百顺、为她极尽小心呵护的父亲,随时都会撒手离开。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天崩地裂,是她连想象都觉得撕心裂肺的极致烈狱。
“珠儿,听话!不要恨,更不要报仇!生活在仇恨里的人,太苦了。父王希望,你永远都是那个嬉笑怒骂、喜乐随心的小丫头。父王……”
话没说完,黎乾的手都还没能碰到曼珠哭得红肿狼狈的惨白脸颊,便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彻底涣散开来的眼睛圆睁着,看向那喊杀声依旧震天的内城宫宇。那里,还有他的妻子,和儿孙们。